我一愣，看向陆致成的眼睛。他仍然是那副情绪无波的样子。
我连忙说，太客气了。怎么能说是应该做到的呢，我真的很谢谢你们。
玻璃门里，在这时涌进来好几位同事，周姐和她的先生，还有两个小男孩，还有另外一位男同事与他的女友。我放下手中的烤串，朝他们笑。陆致成也转身对他们说，请自便。
周姐家的两个男孩子，大叫一声开心地向院子里正处在混战之中的三人扑过去，周姐和她先生笑着看他们玩闹，然后朝陆致成和我寒暄。我朝新来的人点头致意。孩子们的笑闹声吸引了我。我一回头看见，许航在这时放下了他的玩具枪，向我快速跑了过来。我朝他微微张开了手，他一下子猛然扑到我的面前，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
许航竟然会怕生？哦是的，孩子们有时候很奇怪，他们不怕大人，显得很胆大成熟的样子。但他们可能会怕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陌生孩子，他们会忽然觉得很害羞。这种感受，我年幼的时候，也经历过很多次。
我搂住许航，然后稍微向后推开他，观察了一下他的脸。他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有些汗珠。我弯腰笑着问他怎么了，伸手揩他的额头，给他擦汗。他有些闪躲着我的目光没说话，突然他踮起脚，伸出双手抱住了我的脸，在我的脸颊快速亲了一下。我有点惊讶，站直了腰，摸摸他的头，然后牵了他的手站住。许航缩在我的身边，好象不愿意看任何人。我侧身低头问他，你怎么了。他摇摇头没说话。
草地上，杨帆带着新来的两个孩子又冲回了屋里去，应该是去拿更多枪。章洋有模有样地扛着那把巨大的玩具枪，朝我们迈步走过来。我看见陆致成也停下了他手里的事，转过烧烤台，走到了我与许航的身边。我朝他微笑。
章洋朝我们三人喊道，“嗨，许航，你不玩了吗？待会儿他们三个人出来，我们两个打他们三个，还是照灭他们不误。”
许航抬头对着章洋说，“不好玩，没人对着我打，都把我当小孩。从现在开始，我要和我妈妈呆在一起。”
一句话把我逗笑了，我摸了摸他的头。许航的头发很柔软。
陆致成朝许航招呼说，“嗨，你好，你叫许航是吧。哪一个航字？你妈妈担心你会受伤，所以大家才避开了你。如果你不怕疼，可以说出来。”
许航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后拽了拽，他对着陆致成大声喊道，
“你又是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专门和我妈妈说话？我不会受伤，也不要你来假好心。”
我一愣，低声对许航说，“不可以这样和叔叔说话。”
他嘟起了嘴。
我抬头歉意地朝陆致成笑，也对着走到我们身边的章洋点了点头。我拉着许航的手走开。
我们一直走到了那颗枫树的底下站住。
我问许航，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和大人说话？那样很不礼貌。
许航抿住了嘴没回答我。我蹲了下来，仔细看他怎么了。他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差点没把我推坐到地上去。我努力稳住了身体，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开。他紧紧抱着我不撒手。我只好试着抱他站起来。这小子现在太沉了，我用蹲着的姿势抱他站起来，几乎不太现实。我试了试，实在站不起来。他这样子，有些别扭，和平时不太一样。
难道是因为他看到周姐和丈夫带着两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来，而他没有爸爸？他觉得难过了？我猛然觉得一阵心酸，眼睛有点热气。
章洋的声音，朝我们喊道，“嗨许航，放开你妈妈。她被你勒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了。”
许航倏忽放开了手。我慢慢站了起来，朝陆致成和章洋笑笑，挥了下手。
我又低头问许航他怎么了，是不是怕羞，不愿意和刚来的小哥哥小弟弟玩射击游戏。
许航嘟囔了一句。周围有些吵，我弯下腰问他说什么，他稍微有些大声地仰头对我说，
“妈妈，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都忘记了看我。”
我愕然抬头，看向陆致成。他看着我，目光悠远。
我的心跳突然剧烈起来，觉得脸上的热度又重新开始升高。我希望没人听见许航的那句话。
我朝许航低声说，“妈妈刚才和那位陆叔叔是在讨论工作。”
他撇了一下嘴，没说什么。我有些心虚地对他说，妈妈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说，好，我要你剥瓜子给我吃。是的，桌上有瓜子蛋糕水果，这个小馋猫早看见了。他知道我不允许他吃太多甜食，所以他项庄舞瓜子，意在蛋糕也。我又觉得有点好笑。
我牵着许航的手，走回到陆致成和章洋的面前。
我朝他们笑着说，“我能带许航先去吃桌上的点心吗？他好象有点等不及了。”
我低头看看许航，他的脸被我说得发红。是的，我的话确实有出卖他的嫌疑。但是，他没说什么。低头看着草地。
章洋说，“当然啦，随便吃。来，许航，我带你去。”
许航说，“不，我要我妈妈带我去。我要我妈妈剥瓜子给我吃。”
我有些无奈地说，那好吧。然后我再次朝他们笑笑，带着许航走到了长餐桌边。周姐坐在桌子另一头，对我们笑着说，“亦真，这就是你家的许航吧？长得真帅。你多大啦，小朋友？”
许航大声回答到，“阿姨你好。是的，我叫许航，许诺的许，航天飞机的航。我今年六岁了，我在实验小学上学，马上一年级。我在学校是班长。”
他爬上了长凳坐好，似乎心情变好了，一句接一句，口若悬河起来。我看到他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位年轻人明明准备辞职的，一转眼之间，班长这个title，又成了他向陌生的叔叔阿姨炫耀的一件事了。
周姐果然说，哇，许航好厉害。说得年轻人好开心，一骨碌爬上了长凳坐下。
我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章洋也走到桌边，坐在了我和许航的侧对面。我抬头看见另一边，陆致成回到烧烤架边，继续串烤串。我朝章洋笑了笑说，“章boss，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
章洋看着我，没回答。我尽量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许航从我们坐着的长凳边，爬到了我的膝盖上坐下，然后转头对我说，妈妈，我要吃瓜子。我抓起一把瓜子，开始一粒一粒给他剥开瓜子壳。
周姐笑着说，“许亦真，你儿子怎么这么粘你啊，感觉还像我家老二一样。嗨小伙子，你说你六岁了，马上要做小学生了，怎么还跟小弟弟一样？待会你就能见到，我们家有一个小弟弟，今年三岁。”她话音未落，她的两个孩子和杨帆从屋里出来，跑回到院子里，有一位尚年幼的男孩子跑到了周姐的身边靠着她。杨帆与她的大儿子去草地上互相射击玩去了，周姐的先生也去加入了他们。另外那位男同事年纪还轻，他和女友在一旁看着那几人玩，有说有笑的，很开心。
周姐的小儿子也学着许航，一下子爬到了周姐的腿上坐下，周姐用手抱着她儿子。
许航好象坐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终于，他哧溜下我的膝盖，重新爬回凳子，坐到了我的身边。我牵起他的手看看他，他好象真的有点难为情起来。
我笑着对他轻声说，“不要紧，妈妈欢迎你，坐在我的膝盖上。”
许航的表情自在起来，他开心地朝周姐说，
“阿姨你看，我现在没有和小弟弟一样了。”
周姐的小儿子立即也哧溜滑下了他妈妈的身前，一转身利落地爬到了凳子上，没用几秒钟。周姐连忙护住了她儿子坐好，然后笑着跟我说，
“许亦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斗不过这些小人精儿？”
我失笑道，“是的，斗智斗勇，百战不殆。”
又有叮咚门铃声传来，章洋离开桌子去开门，他在门前停了一下，然后走进了屋子里去。不一会儿，隐约有笑语声。再过了片刻，有三人相伴着从玻璃门走出来，言笑晏晏。我将瓜子仁递给许航，抬眼一看，两位男士之间，站着一位十分养眼的女孩，有些面熟。
周姐笑着对来人说，
“哇，蓉蓉，你今天好漂亮，清水出芙蓉啊。”
我这才看清，是叶蓉蓉。她化了精致的淡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确实是非常好看。我朝她笑着点头，她惊喜地冲到桌前说，“哈，这就是许航吧？小帅哥，你好。快叫我蓉蓉姐姐。”
许航的脸好象变得红了起来。他红着脸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叶蓉蓉转过桌子，走到我们身边对我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当然，我对她说。她靠着许航坐下来，对许航说，你好啊，我叫叶蓉蓉。叶子的叶，芙蓉花的蓉。许航的声音有点拘谨，他说我叫许航。就是那个许诺的许，那个航天飞机的航。航天飞机姐姐你知道吧？
我突然感觉有些忍俊不禁。
章洋一步跨过长凳坐下，发声道，
“许帅哥，你就是这样对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打招呼的啊？你也太挫了吧？”
我抬头看了一下章洋，他的眼里闪动着笑意。
许航将脸贴住了我的衣袖，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害羞了。有些害羞，还有些恼怒。
那位伴着叶蓉蓉进来的男孩朝大家点头致意，“大家好，我是叶蓉蓉的堂弟。我叫叶小飞。我在临江大学念大二，我堂姐叫我今天过来玩。”
我有些惊喜对这位男孩子说，“啊，临江大学的！我当年没考上，快请坐。”我意识到自己不是主人，这么说可能有点僭越了，就不再说下去。
陆致成端着一个烤盘走过来，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串放到了餐桌上，香气扑鼻。
他淡淡地说，“临江大学很好吗？”
章洋将烤盘放到桌子更中间的地方，对着我说，“许航小帅哥，这就是我要教你的，你要用这位穿着黑衣服的帅大叔的这种谁都看不上的态度，跟漂亮的小姐姐说话。”
许航将脸埋在我的臂弯，闷闷地说，“我才不要学他呢。”
然后章洋对着叶蓉蓉的堂弟说，“这位呢，是你的大师兄。”他指着陆致成朝那位叫叶小飞的男孩说。那个男孩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陆致成走到他身边，和他握了一下手。
陆致成是临江大学毕业的？我竟然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起过。我还以为他是在上海念的大学。我们本地人，即使成绩能上得了外地更好的大学，还是愿意留在家乡读临江大学。全国名列前茅，又不需要离开家，这一点还是很吸引人的。我当年因为和秦月的约定，填报了其他城市的志愿。但阴错阳差，最终也未能如愿。不过我的分数，当年也确实考不上临江大学就是了。
叶蓉蓉笑着说，“陆boss的态度，确实很容易让人注意。”
许航轻轻抬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侧耳去听，原来他想吃烤串。
桌上的那些烤串，那一刻香气袭人。我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我听见陆致成的声音在问，“许航，你想自己来烤烤串吗？”
许航闻言一动，他抬头看看我。我有些犹豫，会不会被烫到。
章洋说，“陆boss，你请客，能把人饿死。都快一点了，我们半点东西没进肚子呢。能不能拜托你有点主人的样子，去拿点杯子盘子筷子来。别再馋妇女儿童了好不好？你让大家用手拿着啃啊？”
周姐和叶蓉蓉齐声说，餐具在哪里，她们去拿。叶蓉蓉又说，周姐你还是看着孩子吧，我和我弟弟去。陆致成对她们说谢谢，说东西都在厨房抽屉里，自己打开找。然后让他们从冰箱里，随便看见什么能吃的能喝的，都拿点来。叶蓉蓉和她堂弟一起回屋里去了。
我伸手去拿了桌上的一块小蛋糕喂给许航吃。虽然他的眼睛看着烤串，但还是乖乖地就着我的手，很快吞下了一块蛋糕。
我抬头看见，周姐也在喂孩子吃蛋糕，我朝她笑了笑。
周姐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自己饿不饿不知道，我儿子饿了我一准知道。许亦真，你说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对周姐说，“不过我自己饿了也是知道的。”
有一样东西在碰触我的嘴唇。我回头一看，是许航拿着一块蛋糕，递到我的嘴边，给我吃。
他跨坐在凳子上，双眼象黑葡萄一般晶亮动人。
我有些感动，朝这位可爱的小人笑了笑说，谢谢，妈妈不饿。
有一阵子，没人说话。
章洋朝我说，“他平时也这么乖的吗？肚子饿了，都不敢自己去桌上拿东西吃？”
我想了想，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周姐站起来，弯腰抱起了她的小儿子说，“不行了，人老了。我得去旁边擦擦眼睛。”
她抱着孩子，边走边说，“许亦真，都是你的宝贝儿子害的。”她走去加入了我们同事和女友的行列，看着她先生带着大儿子，对抗杨帆的射击。
我收回视线，对章洋笑道，“章boss，你应该还没有孩子，可能不知道你的话听起来有多好笑。什么叫不敢自己去桌上拿东西吃？我家这位年轻人如果哪天心情好，肯赏脸多吃两口饭，我和他外婆那一天的心情都会好不少。”
我一边笑，一边拿手接过许航递给我的那块蛋糕，喂给他吃。他乖乖地大口吃着，朝我笑。
一边喂，我一边对章洋玩笑着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许航懂得喂蛋糕给我吃，挺让人感动的，对吧？”
陆致成停住了烧烤，说，“是的，我很感动。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继续翻着烤串。
我笑着搂住许航说，“来吧宇航员同学，教教这两位叔叔，让他们知道，你也有东西可以教他们的。”
许航笑了，“我妈妈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她从来都不吃蛋糕的，她还不准我多吃。我就知道她肯定会把我递给她的蛋糕，再喂给我吃。”
我面前的这位可爱的年轻人，表情有些骄傲地对那两位大叔说。
我看着他们脸上有些凝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