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成看我沉默，轻声说，
“我的言行，确实不够君子。背着章洋，来问你这样的话。”
我冲口而出，“如果你愿意。我与他无关。”我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许航，又转回目光看着陆致成说，“今日的我与现在的章洋，没有丝毫关系。如果不是看在许航的份上，我不会想与他这个人打任何交道。”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这些话实在是太直白了。我有些经受不住对面那人火热的注视，有些难堪起来。我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我想，我还是再解释一下为好，免得自己如此尴尬。
于是我喃喃地说，“选择与谁做朋友，是我自己的自由。”
我转头看着车中熟睡的许航。他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
陆致成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可是，我并不想只是与你做朋友。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的心咚咚地猛跳了起来，一时之间，我不敢回视他的目光。我只好继续看着许航。
我亲爱的宝贝，及时解救了我的困窘。他从睡梦中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目光忽然投射出一种惊喜的神情，他从座位上直立起身子，奋力地往车门处靠近。章洋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看到了车外的我，于是他帮许航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放他出去。许航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车子，我赶紧朝他迎了过去。
我一把紧紧地抱住那个软软的小身子，热泪倾泻而出。
我听着耳边传来的天籁之音。
“妈妈，我下次再也不到别人家去玩了。晚上睡觉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好想家婆。”
怀里的小身子侧过头，在我脸颊上使劲地亲了亲。我也吻了吻他的脸，那如同天鹅绒一般温热的小脸。我将他用力抱了起来，卡在身侧。
章洋站在车侧，朝许航喊道，
“喂，儿子，我可不是别人家。你忘啦，我是你爸爸。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你的爸爸。”
许航在我怀里转头，朝他甜甜地笑了，“谢谢你，章叔叔。谢谢你陪我玩的这个游戏，还请了你的爸爸妈妈来帮忙。我的爸爸叫凌云，他住在蓝天白云之间。”
许航抬头看了看天空，脸上溢满笑容。
雨后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雾色，看不见有蓝天白云。
章洋的话中，略带冷淡的笑意。“看来你妈妈平时挺忙的，有这么多叔叔们围着她转。”
许航安静了下来。我们一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陆致成在这时开口说，“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大家一起吃个早饭？”
我支持不住，将许航放到了地上。我牵住他的小手，朝对面的两人说，
“谢谢两位boss。我要先送许航回家睡觉，两位请自便。今天我上班可能要迟到一会儿。”
章洋应声说到，
“许小姐可真有敬业精神。什么样的雷霆风暴，都阻止不了您想要上班求表现的决心。”
我觉得头猛然晕了一下，心中一激，开口道，“章先生”。许航拉了拉我的手，我低头看他。他仰起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恳求的神色。我深吸了一口气，面朝他们，尽量平静地说。
“章叔叔，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和平相处。再见。”
于是我牵起许航，想要往回走。
有人开口唤住了我，“许小姐，我父母希望今晚能与你见面。”
我顿住了脚步。他接着补充道，“如果你母亲希望到场也可以。”
我回头对章洋说，“我妈妈不需要再参与此事。可以。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自己来。”
许航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妈妈，我也能去吗？我还想能见到爷爷奶奶。昨天他们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玩具，因为妈妈没说我可以拿，我就没要。我让他们帮我保管着呢。”
他滔滔不绝地说，“妈妈，我能要一只水枪吗？就一只。好大好漂亮的一只水枪，蓝色的。打到人身上一点都不疼。我在章叔叔身上试过了。”
他用手比划着，模拟着朝对面那个人射击。章洋很配合地装出被击中了的样子，倒在车门上，显出受伤的模样。许航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陆致成。他看着章洋和许航之间的游戏，淡淡地笑着。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些落寞的样子。忽然，他转头朝我看来。在我们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心中乱跳。我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在看他。
章洋的声音又响起来，“许亦真，你能带许航来吗？我父母想见他。”
我回复说好。
“听你的话意，联系我只是你妈妈的意思咯。”他语带玩笑。
我慌忙打断了此人，“章叔叔，有事我们回头再聊，再见。”
我拉起许航的手，对他说，“航航，我们先回家睡觉。你要好好听话，晚上才能带你去。”
许航乖乖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朝陆致成说，
“再次多谢两位送许航回来。计划书的新版，我已经发到了陆boss和叶蓉蓉的信箱里。我待会给蓉蓉发个消息，请她在晨会上汇报一下。我会迟到一两小时，再会。”
我牵着许航的小手，走回了我家的居民楼。
回到家，妈妈还没有起床，家里静悄悄的。我朝许航做了个手势，他了然地点点头。我热了一杯牛奶端给他，他很配合，咕咚咕咚大口喝了。然后我让他去快速洗漱了一下，就将他放进他的小床，掖好被子，让他睡觉。许航圆睁着双眼，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额头轻声笑道，“怎么，宇航员同学现在不想睡觉吗？”
他小声说，“妈妈，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我的心猛然一紧。我在他床边蹲下，拉着他的小手问他，
“航航，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侧过身子来，面朝着我，“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他伸出小手，拂过我的脸。“妈妈，你哭了。妈妈你不要哭。”
我俯下头，将脸靠着自己的胳膊上。有泪水滑过我的胳膊，流到了床单上，浸湿了一块小小的面积。我努力没有发出声音。
被子移动，我抬头看许航。他坐了起来，瘪着小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坐到床上，将他抱进怀里，他委屈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泣着说，
“妈妈，你别不要我。妈妈，我会听话的，我会做个乖宝宝。”
我抚着他的头发和背，任泪水从我脸上流过。
我轻声安抚他，“不会的，妈妈不会的，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航航。无论航航听不听话，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好宝宝。妈妈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
许航哭着说好。他哽咽着说，妈妈说话要算数。
我说，当然。永远。
许航抬头看着我，我擦去他脸上的泪，也挥手擦去我自己的。他忽然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我也笑了，再次将他放进被窝里睡好。我又俯身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他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我起身将窗帘拉上，打开了墙角的壁灯，走去将房门关好。然后我坐回床沿边。
许航已经沉沉地睡着了。他的小脸上，犹有泪痕。我痴痴地看着他。
秦月，你到底在哪里？你听见了我的呼唤吗？请你回来，求你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你。你为什么就可以这么狠心，抛下了我们这些人，绝不回头看一眼？
厨房里有声音传来，我走出许航的房间，将门关好。妈妈在厨房里伸出头来，走到客厅。我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还好。
我告诉她，章洋的父母约我今晚见面。妈妈默默地坐到了桌边，好一阵，她没有说话。她看着我，神情有些木然。
我告诉她，我答应去，许航也想跟着我去玩。
妈妈开口说，“我也跟着去吧。我去会会这个姓章的父母。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养出这样的衣冠禽兽。”她的声音里，逐渐显露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我慌忙打断她，“妈，这件事，能不能由我来处理？我希望。”
我回头看了看许航的房门。我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缝，许航睡得正熟，呼吸均匀，小脸红扑扑的。我走回沙发边坐下，对我妈妈说，
“妈妈，在没收到秦月的消息之前，我希望我们不要在航航面前提起秦月，好吗？”
她看着我，神情还是那么木然。她缓缓说，
“亦真，你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是的我昨天也说了，小航还太小，不该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这么拖下去，我们拖不起。他应该回到他生父的身边去。这对小航也是好事。”
“妈，我不反对小航与他生父，还有祖父母相处，这样会多些人爱他。但是，在我没明确他们会怎么对小航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心将小航交给他们一家人。航航也不能适应没有我们的生活。如果章洋提起和秦月的过往，我会要求他不要告诉小航。等我们有了秦月的新消息再说。”
妈妈淡淡地说，“可以，但是要快。我的身体，可能真的会走到透析的那一步。到那个时候，我们家只有你一个青壮年，我还指望你好好照顾我，不可能一直给他们章家人白做工。”
我心里一急，做手势让她小声点。然后我又去查看了一下许航。他还在熟睡，昨天累坏了。
我走回客厅，问我妈妈能否到阳台上说话。她站起来，先走去了阳台。
我关好阳台的门，对我妈妈说，
“妈，我说了，我能做到照顾好许航，也照顾好你。我们一定能撑得下去的。你别担心。”
妈妈看着窗外的天空，冷冷地说，
“你以为你还有多年轻？马上三十岁的老女人了，你打算一辈子这么混下去？”
我想起陆致成今天早晨的那句话，“可是，我并不想只是与你做朋友。如果我可以的话。”
心中有一阵甜蜜袭来。我将头发挽到耳后，有些羞涩地说，“妈妈，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或许能让她心里舒服些。
“妈妈，有一个人。我喜欢他，我想，他也对我。”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妈妈回头看了看我说，“小乙那个孩子，确实是个好人，值得托付一生。”
我有些慌张起来，我呐呐地说，“妈，我说的那个人，不是程小乙。”
妈妈看着我，没有说话。半晌，她慢慢地说，
“妈妈老了，确实不该以自己的好恶，来左右你的决定。只是章洋此人，品行不端，恐怕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惊讶了一声，“妈，你怎么会想到章洋身上去？当然不是他！”
我突然感觉很不适。“妈，我怎么可能对章洋有意思？我姐当年那么爱他。就算我姐现在肯定有了新的生活，不愿再来背负这些沉重的压力，章洋他也是，他也算得上是我的前姐夫，不是吗？或者类似前姐夫那样的身份。”
妈妈嗤笑了一声，“许亦真，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当个圣人，要为许航鞠躬尽瘁，付出自己的一切，无所不能呢。”
我惊呆在那里，听见我妈妈的声音絮絮地响着，
“很显然，血浓于水，许航必然会与他们章家人日渐亲密起来，而他又一刻离不开你。你嫁给章洋，让许航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幸福快乐地长大，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么？你还年轻，再给许航生上一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章家的老头老太，到时候会高兴疯了吧？”
妈妈的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许亦真，你就忍忍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你都已经忍了六年，再忍上二三十年也没什么问题。你不是已经忘了你自己，心里只有许航么，还要去在乎什么你喜欢他他也对你有意的人做什么？趁早忘了人家吧，别害了人家，像姓章的对你那个不负责任的亲姐姐好姐姐做得那样。”
她回身朝屋里走去，我喊住了她。
“妈，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姐姐这么多年离家不回，也从来没个消息。只除了刚到澳洲那年，发来的那张明信片。可是，她毕竟还是发来过一个明信片。或许最近她又会联系我们呢？小航快上一年级了，或许她会挂念着小航在哪里上学呢？再耐心等等吧。”
我妈妈停住了身子。我继续劝她，
“妈，你不要放弃希望，好吗？姐姐一定会联系我们的。”
妈妈低下了头。
我接着对她说，“妈，你说得对，我不可能跟章洋打任何私人的交道。一方面，他是姐姐的前男友，曾经的挚爱。另一方面，我也愤恨他当年的行为。他明知道。他明知姐姐可能有孕，还非要跟姐姐分手。害得姐姐独自生下了孩子，心情抑郁。最后伤心出走，离家不归。”
妈妈转过身来说，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还是要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点了点头说，“妈，你说得对。你自己也要这么想。我姐一定会联系我们的。还有，万一她能跟章洋破镜重圆呢？我知道你不喜欢章洋。但是如果是这样团圆的结局，我们还是应该祝福他们，对不对？”
我妈妈的神色不豫。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话头，接着说，
“妈，现在我们都同意，不告诉许航这件事。等我姐和我们联系了，看情况再说，好吗？”
妈妈淡淡地问我，
“那个姓章的，有没有问到过你姐姐？”
我说，“还没有。今天晚上应该会问到。”
妈妈叹息了一声，她又沉默了。我连忙安慰她，
“他们一定会问到的。我到时候请一个朋友也到场，等章洋他们问到秦月的事情时，我便让那个朋友带着许航去外面玩。我不管我们大人之间怎么想怎么闹，我必须保证航航不受到任何影响。我会提前发信息告诉章洋。如果他不遵守约定，我立即带许航离开。”
妈妈终于点了点头说，“那你好自为之。我确实不想去。我怕我自己按捺不住，我。”
她停住了口，猝然离开了她站着的位置，往屋里走去。
在门口，她又回头对我说，
“姓章的此人，朝三暮四，人品低劣。谁知道他在外面有过几个女人，有几个孩子。我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出气而已。你可千万不能有任何心思，会与他有什么可能。何况他也看不上你。亦真，我不是打击你，你比你姐姐还是差多了。秦月都做不到的事，你就不必去试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妈妈你绝对放心。
她抬脚离开了门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