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喝醉了。
我登上屋顶欣赏欣赏月亮，只可惜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孩子，爹也变了，可我不敢确认那真的就是转世后的他。我想要去相信，因为我遇见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还遇到了几位长得几乎一样的人，以我和他们在一块那么长的时间不可能会认错；可是我又不敢相信，转世这种事情只在以往的故事里听到过，是否的的确确存在仍然有疑问。而且为什么我眼里的流白和其他人眼里的流白不同，是个例吗？
想不通啊，想不通。
“在干嘛呢？”。流白？他竟然没有喝醉。
“在看月亮”。他坐到我身旁，“杨兄居然还有这种，嗯，你们文化人说的那个，哦，雅兴”
“没有啦，我最后一次陪和我爹是一个有大月亮的晚上，我俩在月光下谈了很多，之后我爹去世，每次我想他或者想家的时候都会到月光下坐坐，月亮陪我走过了很多坎儿”
“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是个出色的人一定会很自豪的”。听到他这么说我竟然有些期待：“真的吗？”。
“真的，你想你能够为了陌生人挺身而出保护他们，也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可以原谅我这种误伤了你的人，居然还能跟我的弟兄们成为好朋友，帮他们练功（我武功不怎么好的），帮他们认字（其实我也不懂几个字的），这样的人难道他的父母不应该为他骄傲吗？”
“如果你的孩子是这样，你会很骄傲吗？”
“会！”
这个肯定我等了几十年，今天我等到了，“谢谢你”。
“不用，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以后能教教我的孩子”“你的孩子？”
“现在应该在我媳妇的怀里吧，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就算是女娃娃也得让她练武”
“是个男孩”“什么？”
“多峰山流集的流白，妻子是流吆睇”“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在哪？还知道……”
“你们那里的山太多了，我本来想欣赏一下，结果进去就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人家还遇上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妇人，然后我就被拉过去帮忙，亲眼看到那，是个，小，子”
他的眼神从疑惑到愧疚再到惊喜，最后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晃动（身体要散架了！），“杨兄弟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谢谢你啊，谢谢你，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真的真的谢谢”
“停停停”，我扒开他的手揉揉肩膀，“如果你真想感谢我，那就回家吧”
他收起高兴的表情，“什么意思？”
“你知道自己的村子生活应该可以用难来形容吧。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一个大男人居然抛下怀孕的妻子跑走参加什么起义军，你身为丈夫，现在更是位父亲，你的责任在哪？你知道她的生活有多难吗？连被子都是村里各家拿出一点布，一点棉和线共同做好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你应该清楚自己村子里的状况吧？你知道你的村子现在只剩下小孩子和老人了吗？就连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都被朝廷带走干活去了，你媳妇她因为怀着孕才没被带走”
“不可能！我家那里的路很隐秘很难走，我是发现条秘密的大路才出去的，不可能会有人找得到村子！”
“你走的时候几个孩子跟在你后面，之后频繁地进出引起在附近官兵的猜疑，于是，他们顺着路找到了村子”。这种事情说起来并不是谁的错，只能说本来可以给村子更大活路的机会被这战事给毁了。
他沉默着，沉默着。“这不是你的错，那条路本来可以让村子更好，但是因为战火，才，变成这样，你不用自责的”。我也只能安慰到这了。
“所以我一定要赶快打败那群朝廷的混蛋，多立军功，这样等到天下太平了，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地生活了，我也有能力把村子变得更好了”
“你在，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保护天下百姓，守护天下太平是我的理想”
“等等，你是怎么想的，你的妻子和孩子正在每天艰难地等着你，等天下太平了那时候你觉得她们还能等到你吗？”。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这么脑子不会转弯啊。
“可是现在国家动荡，只要朝廷那群混蛋不除就没有一家能过上好日子”。哈哈哈哈哈，国家？居然相信这个。“告诉我，你的国家在哪？”
他被我的问题搞懵了，“就在脚下的土地”。
“漂亮，很标准的回答，那你告诉我，现在分为朝廷和起义军两派，哪个脚下的土地是你的国家”
“当，当然是义军了，正是因为周王建起了义军我才能和兄弟们一起征战沙场，实现保家卫国”
“周王？‘周王伐天’的周王？”
“当然啊”。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个起义的首领居然敢把自己比作周王，真是脸都不要的厉害。
“你说自己现在的国家是周王及其义军脚下的，那为什么你出生的时候的你的国建在朝廷的土地上，既然这样哪个是你的国家？你又保护了哪个国家”
“这个，周王说了那是因为这个混蛋朝廷一开始抢走了我们的土地，现在我们是时候夺回来了。我们是为了家园，为了天下百姓”
这是什么鬼理由！
“你知道周王伐天的故事吧？”“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现在，义军的首领是周王，那谁是天呢？”“天是，是，是……”
“是如今的朝廷，你们义军的首领认为自己是周王，那朝廷就被默认为是天。周王为何伐天？因为天无道，黎明百姓深受天的剥削，为了苍生，周王——一个凡人——去挑战天。最终换来了天下苍生的安康。以为把自己比作周王就可以顺势抬高自己吗？你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吗？更何况根本就没有那个位！他把自己比作周王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然后聚集对朝廷不满的人。可他又做了什么呢？首先建立自己的宫殿，舒舒服服地住进去，然后让你们去拼命。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可他忘了，周王最后陨落，而天如今仍在。他配不上”
“够了！我相信最后我们会赢，会真正的配得上！”。看得出他很着急，也许自己都有些不信这句话吧。
“既然这样，那我再问个问题，当年周王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吞吞吐吐地说：“周王说当然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了”
“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哪里可笑？”
“城外的难民算你们所要救的‘苍生’吗？”“当然算！”
我凑近他，“那为什么你们要派人穿着朝廷的兵服去抢劫他们？”。风吹过，偷听着我们的谈话。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好！我听说你不仅担任这个骑兵队的队长，还会训练另外四个小队，你不会不知道很多队伍穿着朝廷兵服来拿难民训练吧，流，大，人！”
他的瞳孔在震动，仿佛听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了苍生？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喜欢用什么理由来粉饰自己的欲望吗——为了苍生。为了苍生，他们发动战争；为了苍生，他们贪财枉法；为了苍生，他们杀死苍生。告诉我，什么叫‘为了天！下！苍！生！’！”
我向他咆哮着，宣泄着积压在心中的愤怒。
“你说周王是为了自己，可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的混蛋们又什么时候肯低头看一眼我们了。如果没有义军，很多人早就死了，周王就算是为了自己可他至少做了很多好事，至少现在很多难民都还活着，至少我们这些一直都被抛弃的人还能活着！难道这不正说明了起义军才是正确的吗！既然别人不会可怜我们，那我们就用力量拿走我们应得的！”
他朝着我吼出这些话。
“那你的理想还剩下什么？”
他沉默着，我发觉自己犯傻说错了话，不应该说的那么严重，劝他回家或者把村子里的人尽量接过来安居种地也好啊。从小到大的理想就这样被我给敲碎，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吧。为了天下苍生的梦想也是我曾有过的，可是我被骗了，被骗的什么都不剩了。现在是他们被骗。历史永远只停留在最初那一页，当年是我们，现在是他们。现在的我只是个自私的人，好不容易再次见到“爹”和“娘”，他们两个更是有了孩子，我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们相比。“娘”的身体那么虚弱，我只想你们团聚，要是能把“灵灵”带出来就更好了。
“对不起，我……”。面对他不知道还能讲些什么，我想起那个东西。
“这个”，我把用红绳穿起的玉拿到他面前，“你妻子说若是我遇见了你，希望交到给你，你当初走得太急把这个忘在家里了”
看到玉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有了光，他夺过玉放在手心里看了好长时间。
“她说她会在家等你回去，等你成为大英雄”
哇的一下，一个魁梧的汉子就那样哭出来了。
“过几天我要再去执行一个任务，之后，我想回家看看”
听到这话我应该高兴，可是我侮辱了他的理想，他是因为我的卑鄙才肯回去。对于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居然这么卑鄙，这么无耻。还是说我从小到大都只是个自私的人，只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对所有人使出卑鄙的伎俩。
一时间，我什么都不敢再说，月光也一声不吭地消散。我所做的这一切算是对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