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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踯躅焚山

那两名守卫的钢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月牙般的弧线,刚好砍入「藏宝房」那正打开的门缝当中。

可就在下一刻,「祥云剑」轰然出鞘,将那两人的刀招拆去。剑光再出,两名守卫的右腕都被划开了一道猩红,手中钢刀“咣当”落地。

又有两名守卫冲出,想继续进攻。「藏宝房」内的丁象谷立刻将房门从内闩上,任凭门外六名守卫怎样撞都撞不开。

门外,贾踯躅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盯着胆战心惊的孟瀛雨。随后,他的眼神中戾气突起。孟瀛雨未来得及反应,已然被贾踯躅一把抓住,带到藏宝房门前八步外。

贾踯躅大喊道:“房内之人听好了!你的同伙已被我们抓住。我数三声,你若不出来,我便让这个姑娘给白狮子陪葬!”

孟瀛雨此时肩膀被贾踯躅宛若贴钱的右手一把抓住,又痛又惊地辩解道:“贾馆主,你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市井女子,不认得房中的江洋大盗。”此时,前院的十余名守卫也持刀赶了过来,在贾踯躅身后待命。整座偏院登时刀光四射,比今夜的秋风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贾踯躅听后,不禁冷笑着道:“你若真的是个市井女子,方才怎有胆量跟着我等来抓贼?”

“小女子不过是好奇心重,想看看那雪山狮子长什么模样。贾馆主明察呀!”孟瀛雨一副凄楚的样子,贾踯躅却毫不买账:“方才守卫们伏于「藏宝房」左右两侧的时,你却懂得如何跟入队伍。还有你那躬身藏身的动作,当我贾踯躅看不着吗?”

未等孟瀛雨答话,贾踯躅便开始数了:“三!”他的嗓音十分清亮,在孟瀛雨身后喊时不由得让她的耳朵感到一阵轰鸣。

“二!”

「藏宝房」的门顿时开了:“慢!”门内传来了丁象谷的声音:“贾馆主,我可以出来,但你得先放了她。”

“可以,我答应你!”贾踯躅刚松开抓住孟瀛雨的左手,一个小木盒子就从「藏宝房」道门缝中飞出,直朝贾踯躅面门飞来。

贾踯躅的右手轻轻一挥,就将飞来的木盒弹开。可木盒后,跟着的却是孟瀛雨迎面而来的一掌。

孟瀛雨此时挥出的「白蛇吐信」乃是「殇灵九掌」中第一掌。虽是最简单的直出一掌,杀伤力却甚是惊人。贾踯躅见了也不闪躲,左手化掌,硬碰了上去。

两掌一碰,身材纤细的孟瀛雨自然拼不过贾踯躅,霎那间便被击退。可孟瀛雨却借着贾踯躅的掌力,将自己推入了「藏宝房」内。

轰隆——

「藏宝房」的大门再次从内闩上。

「踯躅馆」的守卫们纷纷冲上前,道:“馆主!要闯进去吗?”

可贾踯躅却意味深长地盯着刚和孟瀛雨拼劲的左掌,喃喃道:“「殇灵九掌」······可终于来了。”贾踯躅清了清嗓子吼,朝众守卫吩咐道:“留十个人在此。其余人,跟我回前院。”

说罢,贾踯躅便大步离去了。脸上,仍留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笑。那笑中带苦又带甜,既有喜也悲哀。总之,耐人寻味。

······

「藏宝房」大门一关,丁象谷满身的血腥味就朝孟瀛雨扑来。

孟瀛雨虽不是第一次见血,此时丁象谷身上的那股血腥的恶臭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那只白狮子吃了呢!”

丁象谷挠了挠头,不知所措:“「踯躅馆」的图上没写那偏房是干什么用的,我好奇心起,便进去看了看。怎知那狮子立刻扑来,我不得已才结果了它。我还替它念了几句佛号,助他超度呢。”

孟瀛雨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进了厨房?”

“我在这「踯躅馆」外喝了那么久的茶,后院翻墙进来我先去厨房吃了点东西。还别说,这里的东西还真不错······”丁象谷笑眯眯地回忆道。可迎接他的,便是打在脑壳上的一巴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孟瀛雨心中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波旬剑」找到了吗?”

丁象谷羞愧地嘟囔道:“我不正在找吗?”说罢,立刻转身朝「藏宝房」深处走去,孟瀛雨也紧跟其后。

这「藏宝房」虽只一层,却也容纳了一架架的奇珍异宝。除了各种精美的铁器,还有各式绫罗绸缎、奇石、乐器和画卷等。

“铁器那块找了吗?”孟瀛雨好奇地问道。

丁象谷点点头:“找了,但倒是奇怪。”

“怎么?”

丁象谷边走边说:“这里的铁器有各式刀枪棍棒,就是没有剑。这里的绫罗绸缎也是五花八门的,但都是给女子穿的。”

孟瀛雨道:“这么说来,「波旬剑」应当不在此处······也是,贾踯躅怎么可能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藏宝房」这个如此显眼的位置。”话音未落,二人已经走到了「藏宝房」的尽头。孟瀛雨却新奇地指着一处墙壁,道:“快看!”

丁象谷顺着孟瀛雨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尊金灿灿的阿弥陀佛像被供奉在一张红木佛台之上。这尊金佛只有丁象谷半身高,放在佛台上后却比孟定二人高了整个头。二人从低往上仰视着那金佛的双眼,心间都感到了一阵祥和之气。

丁象谷向前走了两步,细细打量着这尊金佛:“师姐,你觉不觉得这尊佛像······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瀛雨灵光一现:“这尊佛和流梨山门「慈渡殿」中的那尊大佛除了大小相差悬殊,其动作神态皆是一模一样。”

丁象谷道:“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刚才在门外想杀我的,正是流梨山门赤血宗弟子——贾踯躅。”

“可,我们该如何出去呢?难道我们就要等九晼兄出马了?”孟瀛雨不禁道。

咚——

「藏宝房」的大门似是重物撞了一下,轰隆声不断回荡在整个「藏宝房」中。孟丁二人的五脏六腑也在这撞击声中不断颤抖着。随着一声声轰鸣,横梁上的灰尘也开始从头上散落下来。

“他们想强行攻进来!”孟瀛雨惊呼。后退中,她撞在了佛台上。孟瀛雨右手一把碰在香炉侧旁,却不能将那香炉挪动分毫。

孟瀛雨道:“师弟,香炉有蹊跷!”丁象谷闻声后,立刻上前细细打量着,并试图将其拿起。可这香炉却像是被钉在台上一般,纹丝不动。

「藏宝房」的门闩突然传来一声断裂的声响。孟瀛雨道:“师弟,他们就要进来了!”

丁象谷突然见到香炉一侧有两道指印,顿时恍然大悟。他将香炉左右一转,侧面的一处墙竟然开了一扇暗门!

砰——

大门轰然倒塌,十名护卫遥指孟丁二人:“他们在那儿!”

丁象谷已然跑到暗门前,回头喊道:“师姐!快随我进暗室!”

眼见十名护卫就要跑到跟前,孟瀛雨从一侧架子上提过一杆红缨枪,朝前飞速投去。跑在最前头的护卫立刻驻足闪避,孟瀛雨也趁着这空袭,和丁象谷跑入密室中。

暗门关闭。

几名守卫自然知道香炉处有机关,上前便将碗口大的香炉左旋起来。可那香炉却似有千斤重。领头的守卫气愤地道:“他们把门从里头锁了!”

“大哥,我们是否要攻进去?”

“你疯了?馆主可是名言禁止我们私入他的密室的。”

“那我们唯有在此处守着了。”

······

这间狭小的密室中,只有一张小桌、一个柜子和一盏昏暗的油灯。

丁象谷提着油灯,在密室中环视了一圈,并没发现异常。

孟瀛雨忽然道:“师弟!快来看!”她在柜子中拉出了一卷画:“快来帮我拉开!”丁象谷快步上前,将油灯放还在桌面上后,一把将画卷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使剑的青衣女子。她剑指东方,双眼炯炯有神,弓步跨得十分标准。她那的剑身上刻着的是北斗七星和阴晴月相,剑锷吞口处是一朵青莲花形状的圆盘。

“星月莲花剑。”丁象谷脱口而出:“画上女子定是青云宗的杨墨寒!”

丁象谷和流梨山门众多练剑弟子主练的「星月莲花剑法」正是以画中之剑命名的。在他们心中,杨墨寒的大名甚至能和几位宗主比肩。

孟瀛雨不禁点头赞同,道:“我看那贾踯躅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倒是有几分敢作敢当的魄力。也不知他是如何从赤血宗的得意弟子,沦落成了师长们口中的叛徒。”

丁象谷道:“我只知道,当年青云宗的杨墨寒、赤血宗的贾踯躅还有白玉宗的九晼兄同为流梨山门第六代弟子的领军人物。三人时常联手执行任务,无往不利。更是替我流梨山门在各地树立起了不小的威望。”

听到此处,孟瀛雨不禁感到一阵心血来潮:“是啊。我还听说:赤血宗任柳宗主更是和贾踯躅交情颇深。二人年纪虽然相差十五岁,却互为知己。”

孟瀛雨突然叹了口气,方才的激情渐渐淡去:“也许正因如此,我每次问任宗主关于贾踯躅和杨墨寒的事,他都避而不谈。武学之才,却因些琐碎纠纷便断送了大好前程。”

丁象谷忽然道:“诸行无常,唯无常为恒常。”这是总教戚柏在讲经时常说的一句话。说到此处,二人不禁沉默了。就连曾今在山门中威望十足的贾踯躅也落得个逐出山门的下场,杨墨寒更是被派到不知何处的「秘报室」。

孟瀛雨率先打破了寂静:“我们如果将「波旬剑」带回山门了,真的就能继续留下吗?”

“但愿吧,但我们除了将「波旬剑」带回,也没别的法子了。”丁象谷不禁扬起嗓子:“人在江湖飘,那能不挨刀。听天由命咯!”

孟瀛雨庆幸地道:“好在我们当年没有选择入青云宗,没准有一天就会像杨墨寒一样被派走,不知何时能回山了。”

丁象谷不禁苦笑:“那贾踯躅也曾是赤血宗的弟子,可他不照样被赶出来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藏宝房」内不藏剑了:因为在贾踯躅心中,世上除了杨墨寒的剑,再无好剑。这些绫罗绸缎中没有青衣:是因为只有杨墨寒才能穿青色。可叹,无家可归之人,竟需以此等方式解去心中孤寂。”

孟瀛雨不禁叹了口气。她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又恭敬地将其放回柜子当中。“师弟,你昨夜到底和王潇客说了什么?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来,从没见过有任何事,能让他如此害怕。”

丁象谷看着孟瀛雨无比认真的神色,沉默良久后,道:“我跟他说:成都城内根本没有什么「波旬剑」。”

孟瀛雨始终盯着丁象谷,似乎是在等待他继续说完:“然后呢?”

“王潇客自然不相信,我便说我们在「江铃酒楼」中,收到了青云宗师叔的报信。”丁象谷一五一十地坦白道:“就这么多了。”

可孟瀛雨仍摇了摇头:“真的没有了?”

丁象谷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师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还不信呢?”

“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别说王潇客了,就连我都不信。”孟瀛雨笃定地道。

丁象谷道:“他确实不信,还说他们「青云四客」自从我们入了成都城就开始监视我们了。我却反问他,「波旬剑」重现于世的消息是谁给他师父风榆的,他便无话可说了。”

流梨山门上达副掌门、下至三宗弟子,每一人都不得与外界有私下联络。也就是说,所有的消息都得通过青云宗的信鸽直接传达给青云宗宗主吕杉,再由吕杉转交给掌门萧楠。

听见丁象谷如此解释,孟瀛雨终于欣慰地嫣然一笑。丁象谷见孟瀛雨信了他,也松下了一口气。孟瀛雨问道:“师弟,为何我之前没发现你如此聪慧呢?”

“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象谷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

二人谈笑中,孟瀛雨低头一看,惊奇地道:“师弟,你看地上!”

丁象谷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留有些淡淡的脚印。他又将油灯拿过,俯下身子。随着脚印的方向走去,丁象谷来到了一侧木墙前。他好奇地敲了敲这块墙,墙后立刻传来空洞的回响。

丁象谷推了推那块木墙,那块墙也“吱呀”一声地弹了出来。

孟瀛雨欣喜地道:“还有暗道?怪不得林姐姐说「踯躅馆」机关重重呢。”丁象谷将油灯拿在手上,带着心中的忐忑,和孟瀛雨钻入了那阴风瑟瑟的暗道当中。身后,木墙暗门也缓缓关上。

······

贾踯躅端坐在前堂正中的交椅上,闭目养神。

一名守卫跑了过来,双手抬着一个锦盒。他来到贾踯躅身旁,小声地说道:“馆主,剑拿来了。”

贾踯躅的双目缓缓睁大,带着一丝忌惮地将锦盒盖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柄华丽的天竺古剑。黑木剑鞘上有几处黄金包裹,其中更是镶满了五颜六色的石珠。剑锷护手处也是以黄金和石珠打造。

贾踯躅将剑鞘一把推去,那剑身刃光大盛。贾踯躅低头看着那布满许多锈迹的剑身。那上面雕刻着两个梵文字符,嘴上念道:“波旬。”守卫告退,前堂又只剩下了贾踯躅一人。

秋之夜,寒风凛冽、孤意丛生。

贾踯躅右臂一震,开始演练着他熟知的「星月莲花剑法」,破空之音接踵而来。

那「波旬剑」在空中挥舞,时而如星刺夜空;时而如月般阴柔似水;时而如莲花般绵密无缺,威力惊人。尽管他舞起剑显得格外笨拙,神情却异常享受。

其实,贾踯躅并不擅长用剑。贾踯躅十五岁时,他凭着一身凶兽般的刀功夺得赤血宗「优胜弟子」的桂冠。随后,他拜入总教戚柏门下,又习得戚氏祖传「狮吼刀法」,修为更是强了一倍不止。

就在成为入室弟子的五年后,他突然不顾练武进度减半而刀剑同修,让门中多少师长弟子感到唏嘘不已。

很快,贾踯躅就将「星月莲花剑法」一十九招尽数施完。待收势后,将「波旬剑」插回剑鞘中。

“你本是山门练刀弟子中的良才,却为了助墨寒谱写「星月莲花剑法」刀剑剑同修。十年了,武艺不退反进,佩服佩服。”贾踯躅的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贾踯躅转身面朝大门,待黑夜中的黑衣男子走入前堂的火光中,他才道:“你终于来了,戚九晼。”

戚九晼手提「靖仙柲」,背后挂着家传「雁翎铜刀」。他走至贾踯躅面前,二人相视,却说不出半句话。四目相对,飞出多少恩恩怨怨,却又消散于无形。没多久,二人眼眶已然湿润。

贾踯躅先闭上了眼,用衣袖擦去眼角泪水,道:“身为白玉宗弟子的你,从没穿过黑衣。”

“你不也曾说过,最讨厌蚕丝衣饰那种滑溜溜的感觉吗?”戚九晼笑着笑着。“怎么,我来看你,也不让我坐?”

贾踯躅道:“等了你十年却派了两个小辈来我馆中,该罚你站着。”说罢,自己先行坐回在了交椅上。戚九晼也不理他,自己挑了个旁侧木椅坐下。

戚九晼带着一丝担忧地问道:“你该不会把他们给······”

“流梨山门的弟子有那么脓包吗?”贾踯躅反问道。

戚九晼听后,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半。贾踯躅叫人拿来了两瓶酒,一瓶留给自己,另一瓶放在了戚九晼的桌子旁。戚九晼打开酒瓶子闻了闻,不禁感到一阵眩晕:“明知我最讨厌喝酒,还硬塞给我。”

贾踯躅却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有时我真的怀疑,你和戚怀隐是不是亲堂弟。他整日一副洒脱自在,你却是拘谨无趣。他最爱痛饮黄龙,可你却滴酒不沾。要我说,他准比你有出息。”

戚九晼却冷笑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倒是还没改掉。”他顿了顿后,又道:“要说我那怀隐堂弟,着实摸不清他的底。平日里看他吊儿郎当的,练功也没别人勤。今年还成了白玉宗的「优胜弟子」了。”

“这还不多亏了我当年指点他那么多呢。”贾踯躅屈指数着:“那小子,今年得有十九了吧?“

戚九晼不禁笑道:“你那叫指教吗?提着木刀就打他,每次跟你练刀回来都一身淤青。”

“学会打人必先学会挨打。我这又怎生不是指教了?”贾踯躅道:“他只是没像我们一样闯荡江湖,少了些磨练罢了。”

“凭我对他的观察,幼年丧父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戚九晼面上添了几许悲伤之色。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的。不用留在流梨山门,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贾踯躅不禁乐道:“离开流梨山,我后悔了三年。但如果我没离开那儿,我估计得后悔一辈子。自从在成都城行商赚了钱,日子就快活起来了。看上什么奇珍异宝,就能收入囊中。认识了三五好友,也能请到馆中小住······可怜你这个死脑筋只听你老子的话,不然也能来过过我这日子。”

“没想到你竟如此糟蹋自己。”

贾踯躅刚才自豪的表情渐渐消散:“你这叫什么话?”

“一入流梨门,终身入佛门。如此纵欲无度······根本就是犯了戒的。”

戚九晼的直言不讳,终于点燃了贾踯躅的怒火:“犯戒?那萧楠算什么?每次下山都‘为民除害’,这不是大开杀戒吗?要我说,他们根本就是误传佛道!”

戚九晼问道:“如果当年墨寒没被派走,你会还会离去吗?”

贾踯躅没有答话。

戚九晼便继续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和你抢她,也许你就不会走了。”戚九晼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小的悔意,可回答他的,却是贾踯躅将酒瓶摔碎的声音。

贾踯躅金刚怒目地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和她,耗了三年心血才将「星月莲花剑法」谱写完。当年我们三人闯荡关中,我舍身救了墨寒多少次?你戚九晼算什么?就凭着你是总教戚柏的儿子就自以为是,什么事情都得你插上一脚。不荒唐吗?”

“贤弟——”

“你闭嘴!”贾踯躅大声喝道,戚九晼也没了法子,只能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贾踯躅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萧楠和戚柏当年将墨寒派离山门,就是想削弱我们三人的实力。他嫉妒我们、害怕我们、甚至畏惧我们。因此,当还有机会时,便先拆散了我们。我当年说这番话,害我被逐出流梨山门。可若我能回到十年前,我还是会踏入「慈渡殿」,大骂萧楠风榆和三名所谓的「宗主」!”

戚九晼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十年光景,你心中怨气依然丝毫未减。”

话音刚落,前堂角落处的一小块方形木墙弹了开来。丁象谷和孟瀛雨从中钻出后,便看到了前堂当中的贾踯躅和戚九晼。见有外人在场,贾踯躅也没继续说下去了。

戚九晼起身朝孟丁二人走去,朝他们道:“你们都无恙吧?”

孟丁二人相视一眼后,同时微笑着摇了摇头。

戚九晼道:“快随我你们贾师兄。”孟丁二人齐齐走上前来,朝贾踯躅行礼,戚九晼也分别介绍道:“这二位都是赤血宗的弟子。他叫丁象谷,主练「星月莲花剑法」。这位师妹名叫孟瀛雨,是今年赤血宗的「优胜弟子」。”孟丁二人皆朝贾踯躅行礼。

“我早不是什么贾师兄了。”贾踯躅冷笑道:“你们一人在前堂缠着我,另一人却从后院潜入,竟将我养的白狮子都杀了。”

丁象谷面无惧色:“就是我杀的,大不了赔你一只!”孟瀛雨却在一旁打着圆场:“贾师兄莫见怪,我这师弟一向都是如此没规矩。”

“我养的那可是只雪山狮子,还是只罕见的白狮子。据说去抓捕这只狮子的猎手都死了十之七八,你赔?你赔得起吗?”贾踯躅轻蔑地道。

孟瀛雨好奇地问道:“贾师兄为什么偏要在府上养只白狮呢?”

戚九晼笑盈盈地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戚家的家符就是只是白狮子。这个贾踯躅,心思可多着呢。”

贾踯躅却不以为然,坐回到自己的交椅上,颇有顾虑地盯着戚九晼手中的「靖仙柲」:“你们连萧楠的兵器都带来了,是要清理门户吗?”

戚九晼脸上的笑容不禁变淡了几分:“我等此番前来,是掌门命我们夺回「波旬剑」。”

“只要这把破剑?”贾踯躅狐疑地道。正说着,将「波旬剑」连鞘拿在手中。

戚九晼点了点头:“是的,就这样。”孟瀛雨心中不禁好奇,戚九晼是否忘了掌门要“清理门户”的命令。

贾踯躅却冷笑了一声,指着戚九晼伫在地上的「靖仙柲」道:“戚九晼不会使枪,姓丁的小子是用剑的。看来,「靖仙柲」是萧楠借给这位孟师妹的?”

孟瀛雨鼓起勇气,道:“正是。”

贾踯躅道:“如此说来,萧楠是将夺剑的任务交给你了?可他就没让你杀了我?”见孟瀛雨犹豫不答,贾踯躅又道:“别忘了,流梨山门的弟子不得妄语。”

几番纠结后,孟瀛雨终于坦白:“不瞒贾师兄,掌门的确想让我们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贾踯躅脸色便沉了几许:“你们不敢跟我说实话,就是怕我不肯给你们「波旬剑」是吗?”

戚九晼上前道:“兄弟——”

“谁是你兄弟!”贾踯躅怒吼,站起身来还不忘推翻身旁的茶台。这茶台的破碎声响起,通往后堂道两侧门陆陆续续跑出了十余名守卫,顿时将戚孟丁三人团团围住。随着“刷刷”几声,守卫们接连拔出腰上钢刀,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身向前,将戚孟丁三人砍得四分五裂。

贾踯躅道:“戚九晼,十年前你败在我刀下。我离开流梨山时你曾说过:待再见时,你一定会击败我。你还记得吗?”

戚九晼将「靖仙柲」抛给了孟瀛雨。他给左臂戴上「黄铜臂盾」,右手拔出了背上的「雁翎铜刀」。一番武装后,戚九晼身上散发起了阵阵黄铜光:“当然,记得。”

孟瀛雨将「靖仙柲」枪尖指着四周跃跃欲试的守卫们,丁象谷也在此拉出「祥云剑」护在身前。

“拿我刀来!”在贾踯躅吩咐下,一名守卫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柄红赤色的长刀。贾踯躅将刀伫立在地上,整把刀高达贾踯躅的锁骨。

戚九晼笑道:“还是这把「焚山刀」。”

对于这把刀,戚九晼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流梨山门总教戚柏和白玉宗前任宗主戚桦兄弟二人曾远赴东南沿海,助远房堂叔戚继光将军抗倭,屡立功勋。后来,戚继光为了研发出压制倭刀的兵器,在倭刀的基础上延长一掌,研发了戚家刀。随后,在戚柏戚桦的帮助下,戚继光更是谱写了克制倭刀术的「辛酉刀法」。

倭患荡平后,戚继光各赠送了一柄戚家刀给戚柏戚桦二人。

多年后,戚柏看中了赤血宗「优胜弟子」贾踯躅连刀的身材和天资,便对他许下承诺:若拜入自己门下,便将戚家刀赠予贾踯躅。

贾踯躅欣喜若狂,一口答应。在成为戚柏的入室弟子后,他便整日抱着那柄戚家刀不放。一年后,贾踯躅在刀身上刻下了“焚山”二字。

踯躅映山红,犹如烈火焚山。「焚山刀」因此得名。

贾踯躅拔出手中「焚山刀」,指着戚九晼道:“这柄刀是你们戚家的刀。我今日就将你爹教我的本事,尽数还给戚家!”

在馆主贾踯躅的命令下,众守卫一拥而上,二十把钢刀铺天盖地而来。孟瀛雨和丁象谷左右分开迎击。二人枪挑六合,剑刺八方,在这片刀光中不断穿梭。

戚九晼和贾踯躅却置身于另外一个天地,对身后的一片金属碰撞声充耳不闻。二人四目相视,呼吸却甚是均匀。他们未出招前,刀中杀气已然充满了整座前堂。

很快,戚九晼将「雁翎铜刀」架在左臂的臂盾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架势,攻守兼备。贾踯躅一把拉出「焚山刀」,赤光奔涌而出。贾踯躅手中的「焚山刀」比「雁翎铜刀」长了一截,是属于双手使用的长刀。

他双手握住这把长刀的刀柄,立于身前。戚贾二人的比试,实为流梨山门第七代弟子佼佼者的比试。

二人站在对面,贾踯躅显得更壮硕些,刀法更爱走刚猛的路线,直出直进。戚九晼则身型纤细些,对劲力的把控也更为敏感。他挥舞起「雁翎铜刀」更有助于让他用巧劲施展阴柔的刀路。

贾踯躅忽然冷笑,道:“你在战斗前,气息总是会乱,现在也不例外。”

戚九晼被说中心事,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心意变得更乱。但他很快便明白,贾踯躅这是在刻意扰乱他的神思。

贾踯躅继续道:“你要何时才能明白,心意不定,是永远无法击败我的?”

“试过便知!”戚九晼吐道。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向前冲刺三步,挥起那富有距离优势的「焚山刀」展开飞快的连击。那「焚山刀」虽细如禾苗,飞速连击中竟幻化出赤浪扑击的形态。

戚九晼望着眼前熟悉又恐怖的刀影,心中既激动又不免感到恐惧。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和贾踯躅对战,容不得半丝马虎。不然,「焚山刀」便会教他血流五丈。

十年前,戚九晼二十五岁,贾踯躅二十三岁。二人虽然已经在习刀上展露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却都还停留在手中有刀,心中无刀的境界中。

十年后,二人已经抛去了初习刀者的愚怒,渐入刀心气意之境,从而心定神稳而霸气内藏。简而言之,便是逐步趋入心手皆无刀之境。

从前的戚九晼在「焚天刀」的漫天赤影下,左挡右格,脚下步伐更是一刻不敢停。

可是,现在的戚九晼早已不是白玉宗的毛头小子了,他已经是流梨山门年轻一代弟子的大师兄。面对贾踯躅凶猛的攻势,戚九晼却像海中的一叶孤舟。

贾踯躅道:“若想要心意定,便还需回答我当年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而战?”

贾踯躅踏地运力,朝戚九晼当头直劈而下。戚九晼却朝前冲去,「黄铜臂盾」和「雁翎铜刀」交叉过头顶,硬生生地接下「焚山刀」的全力一击,脚下石板也应声裂开几许。

贾踯躅又道:“你难道只想成为你爹的卒子?成为他干脏活的刀?”

“不是!不!”戚九晼一声大喝下,硬着头皮反砍三刀,将贾踯躅逼退数步。

三刀躲罢,贾踯躅身上战斗之血开始重新沸腾:“这才是我熟悉的戚九晼,这样的戚九晼才配跟我决斗!”

话音一落,赤浪再次卷来。

可这次,戚九晼没有急着做任何防守或闪躲,他微微闭上双眼,耳朵听见的只有孟瀛雨和丁象谷在庭院中和众守卫打斗的声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孟瀛雨和丁象谷的笑脸。

“我······我只想他们好好的。”戚九晼心道:“我只想看着你们开心地在流梨山过下去。这也许是我能给予他们最大的慈悲······”

这个念头宛若一盏灯照进戚九晼昏暗的心房,他双眼一睁,用「黄铜臂盾」一把挡下贾踯躅盖头劈刀。

戚九晼道:“我,是为了师弟师妹,为了流梨山门啊!”

说罢,戚九晼的刀势反守为攻,竟然和贾踯躅打得不分上下。「雁翎铜刀」一遍遍地和「焚山刀」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之音,响彻成都城的夜空。

贾踯躅看着戚九晼,眼神已经变了几分:“悟到了,悟到了!”

二人的刀虽有长短之分,刀势却无盛衰之别。戚九晼和贾踯躅的刀气尽数释放出来,刀势无比阳刚。说二人如同赤白两头雄狮搏斗,亦无不可。

前堂中,「焚山刀」的赤光与「雁翎铜刀」的铜影不断撞击在一起。「焚山刀」在贾踯躅的手中,犹如船夫于骇浪摇桨。

双手刀和王潇客的左右双刀虽不同,但都需遵循“双刀看走”的法则。贾踯躅步踏九宫,乾坤流转。「焚山刀」也随着贾踯躅灵活的步伐而卷起一阵阵赤浪。

戚九晼的铜刀铜盾在赤浪中不断穿行而过。单刀看手,戚九晼左臂上的「黄铜臂盾」灵动自如。防守起来紧紧护在左肋空档,进攻时则撑住右腕,大大增加「雁翎铜刀」砍出的力道。面对贾踯躅,戚九晼也是脚踩八卦,如雄狮穿风。

二人相识了大半辈子,贾踯躅道:“为了这些娃娃?那你自己呢?你又该何去何从?”贾踯躅仗着长刀的优势,转而进攻戚九晼的下盘。这正是戚家「狮吼刀法」中,专攻下盘的「蟒蛇穿林」。

戚家刀法毕竟是戚家的,「蟒蛇穿林」再现,戚九晼已有破解之法。他转为单膝跪地,左手「黄铜臂盾」护在身前,右手「雁翎铜刀」则藏于身后。在每次「焚山刀」劈在「黄铜臂盾」上时,「雁翎铜刀」则以迅雷烈风之劲进行防守反击。

戚九晼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何去何从更不重要。只要他们能不经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够了!”

贾踯躅见戚九晼无懈可击,突然提刀后撤开三步,戚贾二人陷入对峙中。这时,贾踯躅缓缓将「焚山刀」藏于身后。

戚九晼见状,无比警惕地将刀盾攥紧了几分。此刀招自身后而出,有十余种变化的可能,让敌人永远无法预判出应对的招式。十年前,戚九晼正是败在了这招「凶狮藏刀」之下。

贾踯躅得意地笑着,蓄势待发:“十年过去了,你十年前败了,现在也赢不了!”

下一刻,戚九晼也将右手的「雁翎铜刀」藏在身后,左手「黄铜臂盾」横拦于身前。戚九晼竟然同样摆出了「凶狮藏刀」的架势!二人这是将胜负和性命堵在了同一招上。

以「凶狮藏刀」反制「凶狮藏刀」,就如同赌馆中的两盅骰子。谁也不知道开盅那刻会发生什么。

要开始了!

戚贾二人如同两道流星撞在一起,在「踯躅馆」的夜幕中留下了赤黄两道光芒。

当——

三两声金属轰鸣声过后,两把刀都抵在二人身前。二人身体只有一拳之隔,陷入角力中。他们青筋暴起,谁也不让谁!

刚才二人出刀时,皆没有思考该如何出招,而是让自己的身体去做决定。这便是:以无法为有法,无招胜有招。

贾踯躅突然暴喝一声,双足猛地撑地,试图将戚九晼一把顶开。怎知戚九晼突然提起左手,一拳轰在了贾踯躅下巴上。贾踯躅的几颗牙齿登时从口中飞出。

霎那间,贾踯躅只觉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倒躺在了地上。他似乎忘了,戚九晼的「雁翎铜刀」不需双手持握。近身时空出来的左拳,便是最原始的进攻利器。

人的下巴可谓是死穴之一,不宜承受猛烈撞击。

戚九晼没有放过胜利的机会,三腿连踢在贾踯躅的胸口上。望着仰天倒地的贾踯躅,戚九晼挥动「雁翎铜刀」,朝着他面门劈去。

“打······打得好!”

贾踯躅喃喃罢,缓缓睁眼,只见面上三寸悬着的铜刀,贾踯躅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侧头朝前院看去,院中守卫十有八九都被孟定二人打去兵器。他们都捂着受伤的右手,蜷缩在地上。只有四五人还在苦苦支撑,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贾踯躅笑了,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门牙。他看着犹豫不决的戚九晼,脑海中浮现了很多词:兄弟、朋友、同门、敌人、仇人和战友。

“我曾说过,你不够狠。而狠不下心的人,往往都成不了大事。也许你今日击败了我,明日能击败比我强的人。可你也只能止步于此。”贾踯躅的这句话,将刻在戚九晼心中很长一段日子。

“你走吧。”戚九晼将刀插回背上刀鞘:“「波旬剑」留下。”

“你呢?”贾踯躅不禁感到诧异:“又去受你爹的责罚?”

戚九晼脑海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故作镇定:“无须你管。”

贾踯躅不禁仰天大笑:“戚九晼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天真。你真的以为,这把破剑带回去,就能保流梨山门安然无恙了?”

“此话何意?”戚九晼不禁感到困惑。

话音未落,「踯躅馆」的大门被一个钝器猛力砸开。

砰——

馆内所有人惊恐地望去,只见砸门之人手提一杆「八棱铁棍」,身披鹅黄袍。他的半张脸似乎是被火烤过,毁了容。不仅如此,他胸前长髯也被烧去了一半。

可这一切都没阻止孟瀛雨和丁象谷认出他:“郑冥!你竟然······”

“还没死,对吗?”郑冥咧着半边嘴笑道:“不仅我没死,我麾下的许多雷震虎士都没死!”郑冥大手一挥,许多手持巨斧的雷震虎士立刻从门口鱼贯而入。他们有些人的身上也犹如同郑冥一般的烧伤疤痕。

峨眉山一战,峨眉掌门温林海为了掩护孟丁二人撤离,将数枚火雷缠在自己身上。爆炸声响起时,峨眉也不复存在。

那些雷震虎士各个膀大腰圆,手中一杆巨斧更是让人望而生畏。「踯躅馆」前院内的守卫们见到他们从馆外不断进内的,纷纷重拾起地上钢刀,惊慌失措地将刀护在身前。

“雷震虎士,盛耀如日!雷震虎士,盛耀如日!”雷震虎士异口同声地喊道。

郑冥大步跨入前院,将「八棱铁棍」重重地杵在地上,地上石板应声碎裂。此声入孟丁之耳,将他二人瞬间带回了杀声震天的峨眉山。

“找出「波旬剑」。那两个流梨山的娃娃给我留下,其余这些虾兵蟹将,一律杀掉!”

孟瀛雨惊恐地凑近了丁象谷几分,低声问道:“郑冥怎知道「波旬剑」在「踯躅馆」?”丁象谷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他双眼一直盯着郑冥和他手下的雷震虎士,一颗心宛如打鼓般不断加快。上次有峨眉的温林海掌门掩护他和孟瀛雨撤离,可这次呢?

在郑冥的吩咐下,雷震虎士立刻抡起斧朝院中守卫砍去。霎那间,血花四溅。那些守卫只是看家护院的江湖刀客,怎能比得过沧渊宫雷震仪的虎士?前院开始不断响起钢刀被巨斧砍断的声响。许多守卫的想用手上钢刀招架,却被那一斧斧砍倒在地。

很快,那些守卫已经是倒的倒,逃的逃。

心乱如麻间,丁象谷不经意地抓紧了「祥云剑」几分。几名雷震虎士朝他挥斧砍来,丁象谷也随即施展「星月莲花剑法」。但雷震虎士人数众多,一斧砍完,又来一斧。孟丁二人竟无法反击,被逐渐逼退至前堂。

“九晼兄!”情急之下,孟瀛雨喊道。

话音未落,戚九晼已经飞入敌阵。「雁翎铜刀」和「黄铜臂盾」在肆意挥舞的斧林中清出一条血路。月色下,戚九晼似乎在跑过的轨迹上留下左右两道铜光。

在后方掠阵的郑冥看见这儒气的年轻刀客在阵中穿梭,立刻提棍上前阻拦。戚九晼一心为孟丁二人缓去雷震虎士的攻势,根本没见到从侧方袭来的郑冥。

「八棱铁棍」已经举至半空,戚九晼这才余光瞥见郑冥狰狞的面孔。在戚九晼眼中,这一瞬仿佛过得十分漫长。他的臂盾和铜刀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的架势。

下一刻,轰鸣声响起。戚九晼眨眼的一霎那,已经朝前跑出几步。他回头望去,只见刚才挡住「八棱铁棍」全力一击的竟是一柄铁伞。

正是峨眉派的「分金铁伞」!

一身粉衣的林水舞将铁伞斜上举着,宛若一扇圆盾。就连郑冥也没看清这林水舞从何处冒出,更不知铁伞又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战斗中,郑冥无暇顾及那么多。他挥棍再攻,棍头带着破风之音横扫至林水舞身侧。这一棍,同样被林水舞用铁伞及时招架住。不同的是,铁棍竟在伞面划开,力道被完全带偏。

「分金铁伞」属阴柔之器,甚克制郑冥至阳至刚的「奔象棍法」。无论郑冥如何进攻,打在铁伞上的铁棍都如同划过湿漉漉的苔藓,根本无处着力。

可林水舞也无暇反击。面对郑冥接二连三的速攻,她唯有将灵活的脚步和铁伞防御不断结合才能缠着郑冥,不让他阻挡戚九晼扰乱敌阵的步伐。

孟丁二人见敌势已被戚九晼和林水舞遏缓了不少,心中立刻感到热血沸腾。丁象谷率先跟在戚九晼身后,反杀入雷震虎士当中。

另一侧的郑冥本就被面前打不烂的「分金铁伞」弄得十分抓狂,此刻孟瀛雨又挥动「靖仙柲」攻来,更是让他焦躁不安。

“林姐姐,我们——”孟瀛雨想起对林水舞承诺不会与贾踯躅动武,不禁感到羞愧难当。她还未来得及解释,林水舞却道:“小雨,杀我师父的,就是这个长髯怪吗?”

见林水舞并未提及二人约定,孟瀛雨心中宽慰了不少。她斩钉截铁地道:“正是他!”

师父温林海的音容笑貌都历历在目,林水舞登时变得金刚怒目:“好你个长髯怪!看伞!”

“原来你是三妹的弟子。怪不得这伞如此眼熟。”郑冥心中暗道。突然,铁伞一罩,将云孟二人都藏在伞后。郑冥见状,直接朝前刺棍,想将这打不烂的铁伞一把挑飞。

棍伞相接时,铁棍的力道又被铁伞带偏。“小雨,就现在!”林水舞喊道。

红缨沿着一条直线迅速扎出,精准无误地朝郑冥胸口扎出。郑冥的铁棍被带偏,此时胸前已尽是空档。眼看着「靖仙柲」就要正中目标,郑冥却被两名雷震虎士拉了回去。

「分金铁伞」的障眼法,几乎成功。

回想起刚才孟瀛雨刺出的那一枪,郑冥只感觉一阵后怕。这个未及弱冠的孟瀛雨总让他背后发寒。她武功虽然远不如自己,可几次三番都差点将自己置于死地。郑冥立刻吼道:“列阵!”

所有雷震虎士立刻回缩,一排排列阵。丁象谷在不远处喊道:“师姐,又是斩虎阵!”

云孟戚丁四人立刻朝前堂撤去。在林水舞的搀扶下,贾踯躅才重新站起。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焚山刀」,扶椅而立。面前,斩虎阵一步步逼近前堂。每每踏出一步,大地似乎都为之动摇。雷震虎士不断喊道:“进!进!进!”

“上次,我们是以火雷破的这斩虎阵。”孟瀛雨回忆道。

贾踯躅道:“火雷我是没有了,可他们得先尝尝这个!”说罢,他一脚跺在石板上,那块石板也应声落了一寸。很快,前堂横梁上竟朝外放出十余只箭矢。

看到此景,孟瀛雨想起了林水舞昨夜在「林莱楼」说的话:「踯躅馆」机关重重。

今夜的机关弩箭似乎比峨眉铃弩射得更快更急。尽管雷震虎士们在拼命挥斧防御,可机关弩箭的射速太快。用巨斧挡箭根本就是竹篮打水。

斩虎阵的阵型已然开始松动。

这时,斩虎阵中突然传来郑冥的声音:“上盾牌!”

命令一下,阵中突然闪出一列持巨盾的雷震虎士。他们来到阵前第一列,形成了一堵银光闪闪的盾墙。墙后所有雷震虎士半蹲在盾后,纵然前堂的箭矢机关发得再频,斩虎阵中却没了任何惨叫声。

“进!进!进!”

接着,斩虎阵继续逼近前堂十步外,箭矢机关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没箭了!?

堂内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他们重新将兵器对准前方。心中已经在想该如何逃出「踯躅馆」。

斩虎阵中传来了郑冥的狂傲的笑声,似乎是命运在嘲笑他们。

“贾馆主勿慌,单寒焰来也!”

随着前堂屋檐传来一阵脚步声,单寒焰手持一杆玄铁锻造的「火龙杖」跳落在堂前。

下一刻,「火龙杖」上雕刻着龙头的一侧竟然蹦出火来。单寒焰从腰间酒葫芦中含过一大口酒,对着面前「火龙杖」的火一口喷去。斩虎阵中间的一块巨盾立刻燃上了火。单寒焰又将几支酒囊的酒塞打开,奋力朝火中扔去。

随着炸裂声响起,「踯躅馆」的前院瞬间化为火海。斩虎阵在这肆意燃烧的火焰中立刻化为一盘散沙。

单寒焰来到戚九晼和贾踯躅等人面前,拱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从后门走吧!”

丁象谷走前,还不忘从堂中交椅旁拿过「波旬剑」。六人穿过几道门后,来到「踯躅馆」后院。离后门还有二十步时,又有十名身着蓝衣的剑客拦住去路。

孟瀛雨惊呼:“是沧渊宫暴雨仪的暴雨鳄士!”

蓝衣剑客们齐声道:“暴雨鳄士,恶魇降世!暴雨鳄士,恶魇降世!”十名鳄士将众人围住,伺机而动。

被围在后院中心的众人背靠着背,将各式刀枪剑伞杖一致对外,好似一只刺猬一般。

这时,一道灰影掠过鳄士们。那道灰影手持一对形似三股叉的铁尺,十分短巧、攻受兼备。尽管那道灰影跑起来快得很,丁象谷却一眼将他认出。灰衣男孩正是林水舞的弟弟,也是昨日和丁象谷交过手的林水烨。

孟瀛雨突然想起来一句流梨山门中流传的一句话:夜下灰影、云莱水舞、火龙寒焰。她立刻惊呼:“林姐姐、单掌柜还有林公子······难道就是「锦城三奇」。”

单寒焰又如弥勒佛般笑了起来:“客套话就留着日后再说吧!”

圈内六人趁着众鳄士的圈形被扰乱,抓住机会一同朝后门突围。

也就是此时,持斧的雷震虎士终于从前院赶来。眼看着就要到达后门,雷震虎士又在暴雨鳄士身后围上了两三圈。

此时,圈中七人在无奈之下只有重新聚拢在包围圈的中心。望着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众人只觉得疲惫之感汹涌澎湃。

最后从前院走过来的是郑冥。他笑道:“交剑不杀。”

后院的虎士和鳄士也跟着喊道:“交剑不杀!交剑不杀!”

孟瀛雨突然想起萧楠对她说的话:这件事,事关山门上下数百人的生死存亡。

“斩妖除魔,誓死不降!”孟瀛雨突然喊道。

其余六人听到,其余六人的眼中又燃起了一阵火光。他们同时喊道:“斩妖除魔,誓死不降!斩妖除魔,誓死不降!”

戚九晼将左手「黄铜臂盾」护在身前,右手架起「雁翎铜刀」。

丁象谷提起「祥云剑」,环视沧渊宫众人。

「焚山刀」在贾踯躅手中,赤芒闪动。

夜风下,林水舞的「分金铁伞」坚如磐石,利如快剑。

在单寒焰手中的「火龙杖」再次燃起红焰。

林水烨脸上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来回转动着一双染上了鲜血的铁尺。

红缨一抖,「靖仙柲」再次焕发出刺目寒芒。

一声暴喝,七道光芒四散而去。

下一刻,孟瀛雨已经冲入敌阵。正当「靖仙柲」横扫一方时,孟瀛雨的后颈突然受到重击。她只发觉眼冒金星,双眼发昏。

孟瀛雨登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

星空下,身着棕袍的风榆在东山顶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日下午,萧楠差人告诉他:今夜在东山需与他密议要事。

风榆手提御赐的「绣春刀」,四处观望着。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见萧楠从山道上走来。

“师弟让我好生久等!”风榆不悦地道。

萧楠则毕恭毕敬:“见过师兄,恕罪恕罪。”

风榆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有话快说,少给我在这里献殷勤。”

“遵命。”萧楠道:“师兄,我今夜约你来东山,是因为此地视线最好。流梨山谷的地形一览无余。”

风榆不耐烦地道:“若你要谈论部署之事,还不如和你的三位宗主去说。找我来干什么?”

“正是为了让你在死之前,能再看一眼流梨山门。”

风榆听后,轻蔑地道:“此话何意?就凭你还想杀我?我原以为,你怎么也得派自己的入室弟子华玉骨去夺回「波旬剑」。”

萧楠道:“你以为去成都城的,只有孟瀛雨和丁象谷吗?”

“我知道,你把戚九晼也派了过去。”风榆自信地道:“就凭他们三个,也想胜过「青云四客」?”

“确实胜不过。”萧楠承认,接着道:“可我正是要你身旁,无人可用。”

风榆听罢,突然想起来山门中一个消失高手。

萧楠笑着道:“终于想起来了?榆木脑袋?”

风榆惊道:“赤血宗宗主任柳的消失······正是因为被你派去了成都城?”

萧楠笑了:“师兄放心,在你死后,我会替你的四个徒弟收尸。”萧楠眼中迸发出好奇的目光,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这场密谋了数十年的戏会如何收尾。

风榆咬牙切齿地道:“萧楠,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狂妄自大。实话告诉你,在你当上流梨山掌门的那一天,我便暗自发誓:今生必将踏着你的尸体,将流梨山门带入正途。上报家国,下安黎民。”

话音一落,风榆如箭离弦般朝萧楠冲来。他手中的「绣春刀」高举过头,朝萧楠全力砍去。

萧楠却立在原地,不做任何闪躲。他笑眯眯地朝飞奔而来的风榆拱手行礼:“师兄走好。”

下一刻,一柄黑剑从背后洞穿了风榆的心口。

又有谁会想到,川荆武侠的风大侠在死前,竟没施展完一招。风榆的嘴不断抽搐,双眼暴瞪。心口处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整件棕袍。

再下一刻,风榆趴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

从风榆体内拔出黑剑的,是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蓝衣剑师。他宛如一个暗夜影子,听觉灵敏如风榆也毫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见过萧掌门。”蓝衣剑师行礼后说道,萧楠却还是满脸含笑吟吟。

“明仪主,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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