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生买了张回北京的车票，在候车大厅的铁椅上等着检票。他打开手机对着车票拍了张照片，然后发在了微信的朋友圈里，没有写任何文字，只是打了一个“再见”的表情。最痛苦的离别，总是不能付诸于语言的。假设临死前，死者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多话，死亡就变得不庄重，就失去了悲伤的色彩。
十分钟之后，两个男人走进了候车大厅。他们环视了一圈之后，看到了坐在铁椅上的韩冬生。两人对视了一眼，向韩冬生走去。此时韩冬生正低头看着车票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坐到了自己左右。这时，其中一个人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大腿，“老韩，回来了不打招呼就准备跑，不好吧？”。韩冬生听着声音特别熟悉，一抬头看到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左边拍自己的这个人身材高大，足有两百斤，他叫马涛。右边的人略瘦小，叫刘子霄。这两个人是韩冬生高中时候的同学，念书的时候关系很铁。
韩冬生看到他们有些意外“怎么是你们啊？”
马涛：“你这个人，不讲究，都来县城了，也不说看看我们，就要走。还把哥几个当朋友吗？老刘，你说他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刘子霄阴阳怪气的附和道“韩总现在是大忙人，咱们见一面都得预约，是吧？韩总。”
韩冬生：“我这不是临时有点急事儿，都没有想起来找你们。”
马涛继续说道“老韩，你这就是太不够意思了，哥们又不和你借钱，就是想见见你都这么难。”
刘子霄：“你连马克思同志的面子都不给，欠收拾啊，老马把他带走。”
刘子霄说着把韩冬生包就挎着往外走，而韩冬生则被马涛就像拎小鸡子似的带上了停在路边的车上。原来今天有一个高中同学结婚，一群同学都聚在了县城。正在聚会吃饭的当口，看到了韩冬生发的朋友圈，刘子霄和马涛就被派来抓他过去，一块坐会。高中时代是韩冬生最喜欢的一段时间，身边有一群玩闹的朋友，大家都无忧无虑的，每一天都是自由的。
刘子霄和马涛是韩冬生的同班同学，两个人都是体育生，大学毕业之后就回到家乡做了“羊倌儿”。“羊倌儿”其实就是老师的别称，这是马涛起的名字。韩冬生最初听到这个称呼，很不解。马涛解释说，原本刚毕业回来的时候，一心想要把大学所学的东西都教会给孩子们。所以他就组织了学校第一个足球队，想要训练出一支专业点的初中足球队。结果被几个早几年分配来的师兄一顿嘲笑，大家说初中体育课就和放羊一样，和孩子们做做游戏就可以了。搞个足球队，孩子要是一不小心受了伤，家长们会和你玩命的。马涛并不那样认为，在一片反对声中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扭转现状。结果成立足球队的第三周，有一个学生踢球的时候摔倒了，小腿骨摔裂了。学生家长一下闹到学校，还带人和马涛动起了手。结果学校和马涛各出一半的医药费，才把这个事情压了下去。这件事情之后，马涛就清醒了，也开始学之前的老师们，把上课当成放羊。不同的是，马涛放的比他们还厉害。
刘子霄和马涛不一样，原本也是教体育的。后来学校数学老师不够，他就转行做数学老师了。以后他的学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韩冬生曾经和马涛他们讨论过家乡的教育问题，这个地方不是没有人才，而是需要几代人去教育培养的。但马涛他们听完只是苦笑，世上的事情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马涛说，除非你是省高官，否则你说话就是放屁。谁没有梦想呢？但只要回到了这里，一切梦想都是笑话，最终你会变成那些笑话你的人，然后一起去笑话那些有梦想的人。这个小小的县城，正在无形中毁掉一代人的梦。
马涛的车在县城的道路上穿梭着，与自己老家的小镇不同的是，这个前几年还没有几座高楼的小城，现在已经是高楼林立。在这里，才有了些经济飞速发展的影子。马涛还特意在自己家小区门口停下了车，指了指临街的高层，他新买的房子就在这里。说话间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于马涛，他的世界已经固定在这座小城里了，这一方天地就是他未来的所有。结婚生子，生老病死，都在这里了。
很快他们到了当地最大的饭店，走到二楼，已经听到尽头包间里同学们嘈杂的声音。聚会就是这样，总是吵吵闹闹的，有人在吹牛，有人在聆听，有人在回忆，有人在叹息。当韩冬生被推进去的时候，一堆人又围上来调侃了他一番，总不过是多年不见十分想念的话。
这里很多人都是韩冬生同届的同学，也有几个不同年级的同学，应该是家属之类的。上学的时候大家就开玩笑说过，尽量不和同学结婚，省的以后把路走窄了。但真正到了要结婚的年级，大家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兔子专吃窝边草。大家都焦虑的怕找不到结婚的人，结婚以后才会有时间考虑结婚的这个人是不是适合自己，等想明白了，孩子已经长大了，也就鲜有几人再离婚了。八零后这一代人两极化很严重，保守的时候像个裹脚布，开放起来又没有了边际。在这种矛盾里，就孕育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过不下去就糊弄着过。
坐定的餐桌前，大家开始交杯换盏，忆往昔论今朝，韩冬生只是听着众人的谈论，换做以往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此时心境不同了，就不是很能嘈杂起来，装也装不出来。他环视着这些人，突然和坐在对面的一个女人的目光正好撞到了一块。韩冬生突然有些尴尬，那个女人也略显囧意，二人相视一笑，各自转移视线，继续看那些热闹的人高谈阔论。
这个女人，韩冬生是有印象的。她叫霍冰，是大韩冬生一届的学姐，也是韩冬生高中时候暗恋的对象。高中时候的霍冰留着一头过耳的短发，在女孩子中是个子极高的。韩冬生高二那年，总能在放学的时候遇见从自己教室门口经过的霍冰。霍冰总推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穿着一件蓝色的校服。在那个时节，霍冰是韩冬生眼里很完美的女生。他总是在中午放学的时候，在教室门口等着霍冰经过。几乎每天霍冰都是准时的出现，每天的这个时候是韩冬生最期待的。在青春年少的时候，能够每天有这么一些小确幸，是很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