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景家大院的二进院里寂静清冷，柿子树的秃枝在寒风中摇曳，景琰站在天井里沉思。
两个多月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他刚从影壁后走出，就看到梅素坐在窗前往天井里望，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他是那么欢喜。可现在？现在这里已经没了那个让他着迷的女人，光剩下一座空寂的院子让他伤感。可这座院子还不知道能留到哪天。
景琰娶慧仪的前一个月，母亲对他说：“把二进院收拾收拾，那个女人的东西丢掉，你娶了慧仪就住那儿吧！”
他心中不悦，说：“说不定哪天梅素就会回来，还是留着吧！”
母亲脸一沉说：“回来，她还有脸回来，回来让她住别处，早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占着一座大院子。”
他说：“现在太忙，等等吧，咱家那么多房子，又不缺这几间。”
母亲看看他，不再坚持了。可说不定什么时候，母亲会再提。
此刻景琰有些内疚，梅素那天夜里赌气从他屋里走后，他是想追出去，可想想追出去又能怎样？他已经决定了娶慧仪，长痛不如短痛。就没去追。
其实那天夜里景琰没有追梅素还有一个原因。梅素的话戳穿了他娶慧仪的真实目的，他无法面对梅素那双直视他灵魂的眼眸。
景琰6岁读私塾，12岁到城里读洋学堂。他读洋学堂的那段时间正是清朝灭亡，社会巨变的时期，他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新思想，新思潮。
景琰不喜欢政治，但他认可民主，平等，实业救国的理念。景琰的很多同学出生于官宦人家，那些同学的兄长或去西方留学，或投身革命，或开办工厂。他们的生活方式让景琰羡慕的同时也开阔了他的眼界。使景琰心里有了一种梦想。
景琰哥哥去世后，家里让他退了学，回峪口店经营家族生意。景琰是不乐意的，但他只能服从。梦想也只能埋在心底。
半年前，在英国留学的陈若贤回到青城，邀请几个好友吃饭。景琰也去了。席间陈若贤谈起和英国人合资办纺织厂的事，并问景琰是否愿意参与。景琰有些动心，说回家考虑考虑。
陈若贤是青城首富陈玉轩的三公子，是景琰的中学同学，后来去英国留学，春天回的青城，在英国人开的电灯公司做事。
景琰回家后跟父亲提起此事，父亲摇摇头说：“这件事风险太大，万一失败会毁了祖宗创下的这份家业。”父亲停了停说，“算了，这事得有雄厚的钱财才行。”
旁边的母亲迎合道：“我觉得也是。”说完转向景琰，“儿啊，你不如先娶慧仪，慧仪嫁过来，陪嫁就是一笔财富。办厂的事慢慢来。”
母亲的话点醒了景琰，回屋后景琰开始琢磨，慧仪是济仁堂药店老板董宏德的独生女，董家的财产早晚是慧仪的，如果他娶了慧仪，要是做生意失败，董宏德不会看着不管。所以说他要是娶了慧仪，他身后就多了一个有实力的家族。
景琰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对慧仪早有观察。他觉得慧仪长得额宽脸大，看着温和大气，不争不抢，其实心气极高，嫉妒心也强。如果有机会让慧仪走出峪口店，像那些贵妇名媛们一样生活，她一定特别愿意。
娶了慧仪，有了慧仪和董家的支持，再加上他家的财富，他足可以大干一场。
景琰的梦想又复苏了，在他的心里渐渐地构画出一个宏伟的蓝图。他要不惜一切实现那个蓝图，他要赌一下，把自己的将来和梦想都堵在慧仪身上。
景琰结婚那天，陈若贤也来了，送了一份厚礼。
婚宴结束，景琰把陈若贤请到书房，俩人关上门密谈。俩人谈的很投机，景琰说了自己的想法，陈若贤讲了合作的具体方案，临分手时陈若贤说：“英方商人布鲁克4天后回英国，这两天正好有空，最好明天见个面，谈谈合作的一些细节。”
景琰想想说：“那就后天吧，你约后天上午。”
陈若贤说：“好，就后天！”
上午景琰和慧仪说了和陈若贤商谈和英国人合作办纺织厂的事，慧仪听完，不言声，只用大眼珠子瞪着他。景琰为得到慧仪的支持便天花乱坠地讲了起来。
景琰说：“厂子办起来后，我们就在繁花的地段买块地盖一座法式洋房，或者买一座现成的欧式小楼，花园，露台，壁炉，鹅卵石小路，还有汽车……孩子们上洋学堂，去英国读书，你……”
景琰信口雌黄，慧仪却信以为真，脸上闪着渴望的光焰，心想：“住法式洋楼，进出坐着汽车，过豪门贵妇式的生活，那多风光！在峪口店你即使做了首富的太太，也不过是个土财主老婆。她梅素为什么那么清高？那么让景琰在意？不就是因为她在城里滚过，见过洋世面吗？”
慧仪兴奋地抓住景琰的手说：“我支持你，我还可以去说服我爸爸，让他拿出些钱。不过，”慧仪转转眼珠说，“恐怕他不会入股，他只会借你些钱。入股生意失败了，血本无归，借你钱，就没事了，钱你早晚要还，而且还有利息。”
景琰听慧仪这么一说，心想：“慧仪可真不简单，她父亲是否那么做且不说，她能那么分析，就说明她已经那么考虑问题了。”
慧仪见景琰沉默，以为他发愁钱的问题，又说：“钱你不用着急，我存了一些，大约三千块大洋，再加上我陪嫁的珠宝首饰，大概有……”慧仪起身走到东墙的花梨木大衣柜前。
慧仪打开大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只紫檀木包金箱。
慧仪把包金箱放到旁边的矮柜上，从腰间摸出钥匙，伸手去开箱子上的锁，突然想起点事。她回头对景琰说：“我有个条件。”
坐在八仙桌旁的景琰正巴望着看包金箱里的宝贝，听慧仪这么一说，随口说道：“你说。”
慧仪说：“我舅舅的儿子仲杰不喜欢乡下，也没个正经事做，我想让他到咱们家做个伙计，跟在你身边打个杂。”她看景琰微蹙眉头，又说：“我就这么一个舅舅，我舅舅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娘又死的早，我……”
景琰明白慧仪是不放心他，想在他身边放个娘家人。可他急着用钱，想了想说道：“行，你叫他来吧！”
慧仪听了高兴，随即开了锁，从箱子里取出大洋，珠宝首饰交给景琰。
景琰看了慧仪给他的东西心情顿时大好。吃中饭的时候喝了一点酒。吃完中饭回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景琰是从梦中惊醒的。
景琰梦到了梅素，梦到他和梅素站在柿子树下聊天，不知怎么，梅素又坐到了窗前，脸色苍白，悲切、漠然地看着窗外。他喊梅素，梅素不理他。他奔过去，梅素没了。他就耳房、影壁墙后、西厢房、东厢房满处地找。正找着，一个黑影飘过，梅素站在环廊上。“梅素！”他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从梦中醒来的景琰，愣了一会儿，赶紧环顾四周，没见到慧仪，才放下心来。随即一种无法名状的忧郁压了过来。
吃过晚饭，景琰在院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景琰在柿子树下站了一会儿便走了，次日清晨去了青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