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许久，酒楼终于开业了。
崭新的楼阁屹立在县城南面，上方挂着一块盖有红布的牌匾，雕花木门也缠绕着喜庆的红带子。
大红色，喜庆。
此时，步衣带着张猎户站在酒楼对面的街道上，二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店小二、跑堂，他们并列一排，脸上浮现出热情的笑容。
第一天开业，幕后老板步衣亲自站台。
小年轻当老板，还有那对显眼的白眉毛，格外吸引眼球，时时引得路人驻足偷瞥，暗暗猜测：那是什么店铺？
步衣没让路人久等。
“各位老少爷们请注意，本店是酒楼，今日开业大酬宾，全场半价。来啊，把咱们的牌匾亮出来，再把那张告示贴出来。”
盖在牌匾上面的红布立刻被拉下来，浅黄色的桃木牌匾显露出来，温润泛光，事先经过刻意做旧，又有一种含蓄韵味。
五个朱红色大字刻于上方——好来客酒楼。
好是第三声，好酒好菜好酒楼的“好”字，好来客、来好客，步衣起这个名字主要是想讨一个好彩头，预祝生意兴隆。
揭开牌匾之后，一个小跑堂将一张告示被贴在窗户上，共有两行字，右侧是“一律半价，成本经营”，左侧是“量大管饱，尽管来吃”。
有人立刻往里走，心想：“半价优惠，可以尝一尝，反正便宜。”
也有人在犹豫：“便宜没好货，这家店的饭菜不一定好吃，我要不要进去呢？”
恰在此时，浓郁的香气从好来客酒楼飘出来，香气就像挠人的小妖精，勾勾搭搭地在鼻梁盘旋，却总不让你满足，因为你吃不到。
香啊！
他们立马没二话，干脆利落地走进酒楼，猛地一拍桌子：“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式？给爷报出来。”
客源滚滚来，排成一条长龙，第一天的生意不错。
步衣和张猎户在外面迎了半小时的客，然后退下来，将工作交给其他帮工。
在21世纪，开业打折、节日优惠、最后三天清仓大甩卖……各种商业套路已经烂大街了，但在晋朝却是鲜有，所以格外好用。
打折告示贴出去之后，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而且许多人喜欢从众，别人都往这边走，他们会产生一种“原来这家酒楼这么火爆”的错觉，后面索性想都不想便随大流往里冲。
反正，那么多人都去了，这家酒楼肯定不会太差吧。
远的不说，步衣放眼望去，半条街的人都凑过来了。
“三爷，半价优惠的招数果然厉害，虽然会亏损一些钱，但却省下了舞狮子、放鞭炮等等事宜，反而赚到了。”
“老张，像舞狮子那样的大操大办，无非是宣告所有人：我来这里做生意，大家快来看看吧！咱们的半价促销可以让客人主动过来，自然犯不着去搞老一套。”
“三爷说得对。”
“对了，酒楼的大厨手艺如何？雪盐虽然好，但也要有好大厨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张猎户连忙保证道：‘咱们酒楼的大厨绝对顶呱呱，那是我花重金聘请的人，你给我三百多两银子，其中三分之一都花在大厨身上。’
步衣震惊了，心痛得不行：“100两银子！老张，你花钱真是不含糊啊！”
“准确的说，120两。”
张猎户讪笑道：“当时谈判，他说每月10两银子，先付一年工钱，谢绝还价，我同意了。”
“你从哪里请的大厨？人够狂，胃口也不小啊！”
“三爷，贵有贵的理儿，人家有真本事。”
张猎户向步衣结束道：“大厨姓李名功，大家戏称李胖子。
李大厨祖上三辈都是厨子，他三岁学厨艺，七岁拜一名御厨为师，如今三十七岁，厨艺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三爷别嫌贵，我当时去请人，他要不是看在雪盐的份上，给钱都不肯来呢！”
“如此能人，府城、州城甚至京城才是展露厨艺之地，他怎么会沦落到一个小县城呢？”
“嗨，三爷，人家就是从州城回来的。”张猎户苦笑道，“世道不太平，李大厨的老东家被州府满门抄斩，所以他在心灰意冷之下选择了落叶归根，也就是咱们平县。”
步衣好奇地问道：“他那个老东家犯了什么罪？”
“无凭无据也无罪，但那家酒楼高达六层，占地逾八百平方米，大约价值纹银六万两……因此，李大厨才会心灰意冷。”
沉默了许久，步衣问道：“那可是州府，世道竟然坏到如此地步吗？”
“三爷，世道从来没好过。”张猎户的脸色无比难看，他说的心里话，也是共鸣，否则他的左腿怎么会青天白日地被王猛废掉。
这一刻，张猎户不自然地瞥向废掉的左腿。
步衣注意到他的异样，顿时沉默了——他没法子劝导开解，因为断腿的人是老张，不是他步衣，他没有立场去劝老张释怀。
假如没有经历别人的苦难，没有感同身受，那么不要随意劝别人善良、开朗或者灿烂地笑起来。收起无用的好心，别拿自以为是的好意劝告别人，这才是最大的善良。
步衣便是这么做的。
“呼！”
步衣长出一口气，道：“老张，今天是开业大喜的日子，别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你带我去看看你口中的能人李大厨。”
“好咧，三爷。”
……
后厨重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入，而前来视察的步老板和张掌柜，也被李大厨视为闲杂人等。
一个肉乎乎的大胖子站在正中央，夏季炎热，厨房更是像一个火炉，他热得满头大汗，但手里的翻勺却急速挥舞，不敢慢下来。
挺敬业的人！
李厨师手上忙个不停，嘴上也不是吃素的。
“切墩儿的家伙，快点将那只山鸡处理掉！”
“帮厨，五花肉焯水再快点？客人还等着要呢！”
“松茸呢？我刚才要一盘松茸，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
这片厨房是一处战场，而胖胖的李厨师则是发号施令的将军，烹炒煮炸都由他说了算，没人敢违背。
只见他语气生硬，神态威严，他每点到一个人，那人便会被吓得战战兢兢。炒菜风风火火，命令其他人，也是颐指气使，一看就不好相处。
不过，步衣注意到，粗鲁的李大厨偶尔也会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态，那便是当他放盐的时候。
炒锅旁放满了调料，却都是瓷瓶，除了一个竹罐子。竹罐子挨得最近、材料最特殊，很是显眼。
步衣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是雪盐。
他心中暗暗评价道：“绿竹纯天然，能够保证雪盐味道的纯粹，还有清新竹香。而且，瓷瓶被打碎，里面的调料便会撒满一地，但竹罐却没有这种烦恼。
如此看来，这位李大厨真的特别看重雪盐。”
竹罐有这么多好处，那为什么多用瓷瓶呢？
因为竹罐容易脏，尤其是厨师满手油污，三两天就能将一个竹罐摸成灰黑色。反倒是瓷瓶，随便洗一洗，马上就能焕然一新。
想用竹罐，必须做好三天换一个的准备，虽然耗不了多少钱，但终究麻烦。而步衣怀疑，李大厨便是这般打算。
站在旁边好一阵，步衣彻底被李大厨的厨艺折服了，因为他炒菜实在太香了，惹得步某人的肚子咕咕叫。要知道，他刚刚吃完午饭啊。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步衣认可了厨师李功，但李功却并没有认可他，因为步衣站在旁边足足十分钟，李功硬是没有看到他。
有点尴尬。
“咳咳！”张成山故意咳嗽几声，引来李厨师的目光，指着步衣介绍道，“李大厨，这位是咱们好来客酒楼的东家，你认识一下。”
李厨师看一眼步衣，语气不善地询问道：“你就是那个提出酒菜半价的人？”
“额，是我。”
瞬间，李厨师原本不善的目光变成了敌视：“滚滚滚！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老张，你赶紧把这小子带走，别打扰我做菜！”
张成山不敢得罪步衣，但他也不敢得罪李厨师，于是他只好小声地哀求道：“李大厨，三爷是咱们酒楼的东家，咱还是客气一点。”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狗屁三爷！老张，你赶紧把他带走，别在我跟前晃悠，看得我心烦！”
“李大厨，你……”
张成山还想再劝，但步衣倒是好脾气，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老张，没事，咱们先出去吧！”
刚刚走出厨房，步衣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嘀咕声：“哼，要不是担心雪盐被你们糟蹋，我才不来这个小破店呢！”
人家在州城干过，而且还是主厨，步衣的好来客酒楼在人家眼里就是小破店！
真没法辩驳。
步衣苦笑一声，摇摇头，加快了出去的步伐。
出来以后，张成山忐忑地说道：“三爷，你别生李大厨的气，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放心吧，我没生气，而且我还知道李厨师发脾气的原因。我搞半价促销的活动，虽然替好来客酒楼拉拢了人气，但也让李厨师的工作量翻了好几倍，他能给我好脸色才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