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的周六是学生的时间,周日便是相亲的时间了。
她有心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便鼓起勇气来试一试。
梁超是一名海归,读金融的,今年28岁,现在在一家外企做管理人员,也是属于精英阶层了。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个金细框眼镜,相貌俊朗,一看便是成功人士的模样。
林真穿着一身黑色碎花娃娃裙,束腰灯笼袖型的,十分衬身材。梳了一个丸子头,化了淡妆,她本来长得就显年轻,这么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未毕业的大学生。
梁超看见她,眼底闪过惊艳的神色,语气也恭敬了几分:“林小姐好。”
林真笑着,礼貌地点了点头,“梁超先生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梁超直直地看着她,笑说:“那是自然。”
林真坐下来,有些尴尬。这种场面她一向不知道如何应付。
梁超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自然显得游刃有余。他拿起一旁的菜单,问:“林真小姐喜欢吃什么?”
林真想了想,说:“海鲜,牛肉都可以。我都喜欢。”
梁超点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勾了几道菜,将菜单送到她面前:“林真小姐,你看这几样菜,可合你心意?”
林真看了看,点点头。
梁超伸手招来服务员,说了下要求,林真在一旁听着,有些心不在焉,便转头看向窗外。初夏时分,窗外路边的树开满了白色的马蹄莲,星星点点,和翠绿的树叶相互映衬,点缀了些许浪漫的气氛。
一阵风刮过,白色的花瓣从树上飘落,一时间,如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一辆公交车驶过,路对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遗世独立,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林真心头大震,这个身影......这个身影......是他吗?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那个身影,如此熟悉。
又一辆车驶过,再看时,已经是空无一人,仿佛刚刚只是一个幻觉。
梁超见她看着窗外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悦,“林小姐?”
林真猛地回过神,有些抱歉:“对不起,梁先生,刚刚看到了......窗外的落花,甚是好看。”
梁超看了一眼窗外,又转了回来:“林小姐,兴致倒是不错,这落花被你这么一提,我倒也觉得十分地好看,林小姐真是一个浪漫的人。”
林真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浪漫?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趣的人,爱发呆罢了。
“梁先生觉得......什么才算是浪漫?”
梁超想了想,说:“美景,美酒,美人,便是浪漫的极致。”
林真笑说:“梁先生读过清代张潮的幽梦影吗?”
梁超摇摇头。
林真说:“我以前读张老先生的幽梦影,只觉得字字珠玑,精辟至极,道尽人生玄妙之处。我还记得书中说过,山光,水声,月色,花香,文人韵致,美人姿态,是世间最摄人魂魄的东西。如果他活在现在,倒是可以和梁先生一叙呢。”
梁超点头,深以为然,“难道林小姐现在不这么认为吗?”
林真说:“那倒也不是。以前无忧无虑,自然向往的都是最美的事物。但是现在长大了,也经历了许多变故,才觉得人的情是最为宝贵的。山光水声,月色花香,文豪美人,想要观赏并不难,但是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才是最难的,失去了,便也找不到了。”
梁超笑说:“林小姐,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者。”
“那么梁先生呢?梁先生或许是现实主义者?”
梁超挑挑眉,“我可能是半现实半浪漫主义者。”
“这个名头可真长。”
两人一来一往,谈话也渐入佳境。林真只顾着谈话,却浑然不知身后有两个人,也进了他们所在的咖啡馆。
赵穆本来是和冯树约了谈事情的,他们几个A大的法律系精英,合伙创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在A市十分有名望,接的案子也越来越多,赵穆当了合伙人,自然也越来越忙碌。
没想到在咖啡馆的对面,他一眼便看到了玻璃窗里面那个娇小的身影。
有了第一次相遇,好像后面相遇的几率也变高了。
他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心忽然揪紧了。
这是她的......男朋友吗?
是啊,她今年也27岁了,有男朋友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他的心头像是被揪住了似的,那种揪痛袭来,他微微弯下了腰。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和她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横在他们中间的是鲜血,是背叛,是仇恨,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近她的世界。
哪怕是站在世界的大门外,悄悄地看一眼,也足够了。
至少在夜里,他能逃离那个噩梦,获得暂时的安宁,不再被心里的恶魔折磨。
他也不等冯树,便进了咖啡馆。这是周日,咖啡馆的人还是蛮多的,毕竟这一带是商业街,人流量大。他走到了林真背后一个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喝咖啡。
看着那个男人和她似乎很熟稔地在攀谈,两人有来有往,林真似乎很放松,不时还能传来几声笑声,这是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的状态。
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七年前,他跟她在一起的那段短暂的日子,她特别地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从来不会像这样向他敞开心扉。
他很羡慕,又嫉妒那个男人,能大方地坐在她身边,能让她开怀大笑。
她看到他,恐怕只有想杀他的心吧。
他的心神全都在林真身上,想听一听他们在聊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听不到。
一杯黑咖啡很快就见了底,他却丝毫没有尝到嘴里的苦涩,也没有察觉冯树已经进了咖啡馆,四处找他。
“赵穆!你这小子原来是在这里啊,你以后挪个窝能不能通知我一下?”
冯树看见他就火大,前天车在他面前一溜烟不见了,今天说好在路对面等一下他,一眨眼又没了。
憋了一肚子火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旁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真浑身一僵,赵穆?难道赵穆也在这家咖啡馆里?听这声音,好像还是在她的旁边?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看的欲望,但是一想到赵穆可能在她的身后,她便如坐针毡,浑身僵硬,万分地别扭,一时聊天的兴致消散得无影无踪。
赵穆忍住要骂人的欲望,说到底这事是他做得不厚道,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在林真面前出了这种丑。
他此时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咖啡馆。
但是赵穆毕竟一贯都冷静自持,虽然心中万马奔腾,但是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还向冯树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谈事,好像并没有发现林真在身后似的。
冯树一坐下,劈头便是一顿说:“我说你小子最近是磕了药是吧,把我这师兄都当空气了是吧,当初是谁屁颠屁颠地让我帮他的论文提意见的,是谁抱着一叠案子让我帮他出谋划策的,是谁跟在我屁股后头讨着要合开事务所的,呵,现在我这块好布用完了,成了破布,你就扔了是不是?”
冯树大赵穆一届,也是A大有名的学霸校友,法律界大牛,除了长得矮墩了一点,脸圆了一点,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但是正是因为这两点,他在A大的时候人气远远不如赵穆,当年喜欢的系花竟然也心仪赵穆,拒绝了他的告白,把他气得三夜睡不着觉。
一气之下,半夜四点起来,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内在美。
都是一群肤浅的女人!
偏偏在工作上又常和赵穆有交集,偏偏自己还挺和赵穆聊得来,冯师兄更郁闷了。
赵穆挑了挑眉,泯了一口咖啡,握着杯口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是很难被察觉。
“师兄,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他一出声,林真差点潵了杯里的咖啡。
真的是赵穆!他的声音,她不会忘记。
曾经这个声音让她如此着迷,也是这个声音,残忍冷酷地把她撕碎。
梁超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林小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真摇摇头,说:“我们走吧。”
一想到赵穆就在她的背后,她坐立难安。
梁超有些意外,怎么刚刚还聊得好好的,转眼便这样了?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了吗?
赵穆握紧了拳头。
她就这么无法忍耐和他同处在一个空间下吗?哪怕是装作不认识?
虽然知道她这些年来一定恨极了他,但是真正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他的心还是像被凌迟一样痛。
他这一辈子,注定徘徊在地狱里,痛不欲生。
林真站起身来,拿起包包便向门外走去,梁超慌忙跟在她身后。
她经过赵穆身边时,冯树刚好抬头看见了她的脸,惊讶至极,“你……”
他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林真已经走远了。
冯树看向赵穆,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你的那位?”
赵穆不语,脸色沉如魔鬼。
冯树撇嘴,果然最近喜怒无常,原来是找到了他的初恋情人。
说起赵穆这位初恋情人,他们几个哥们都没见过,但是一个比一个熟悉,赵穆好好一个人,就是因为这位大小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几年来他们几个给赵穆介绍了不下十位美貌有才的对象,可是都被赵穆给无情地挡了回去。
追他的佳人也不在少数,可是他倒好,拒绝得叫一个冷漠无情,看样子是要当一辈子和尚的架势。
他的办公桌上,钱包里,只有一张少女低头看书的照片,一看就是在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拍的。
好像他只有这一张照片。
冯树知道这个少女对他的意义不一般,但是也难以知道其中原委,他们几个也没少劝他,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是赵穆的心魔。
虽然他看上去光鲜亮丽,与常人无异,但是实际上……
他看向赵穆的手臂,他的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条长达十公分的疤痕。
他害怕……赵穆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家里。
“我说你,有什么话别闷在心里,既然你已经找到她了,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吗?”
赵穆面沉如水:“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够了。”
只要她能走出那段伤痛,忘了他,那他沉沦地狱……也没有关系。
他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噩梦。所以他必须在林真的世界里消失,越干净越好,这样……她才不会痛苦。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穆垂眸,不答。
林真逃也似的走出了咖啡馆,长舒了一口气。
七年前那个噩梦,她已经渐渐封锁在了记忆里,生活总是要继续,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往前看,不能沉浸在痛苦中。
但是再次遇见赵穆,无疑就是揭开她的伤疤,让她重新坠入了噩梦。
她必须逃!
梁超追了出来,见她神色不对,问:“林小姐,到底怎么了?”
林真摇头:“没什么。”
“那……为什么突然就离开?”
“梁先生,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解释。”
梁超定定地看着她,“对不起,林小姐,是我鲁莽了。”
林真看着前方,忽然说:“梁先生,既然是相亲,我觉得我有必要坦诚地跟你说。”
“林小姐还不够坦诚吗?”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把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相亲的另一方,认为这样做是最正确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把不堪的一面说出来,让对方了解最真实的我。”
“不堪的一面?”
林真点头,“我父亲曾经是鸿盛集团的董事长,但是由于走私罪入狱了,被判了十年。我……出过车祸,腿有残疾,走路不便。”
梁超有些惊讶于她的爽直,居然把这些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这就是我,我经历了太多痛苦绝望,做不到像其他的人一样自信阳光,我希望梁先生能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她说完,便向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梁超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她的所思所想又是什么?他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赵穆回到家,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一点人气,只有冰冷的寂寥。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十多年来,孑然一身。
他拼命地工作,只有不停地忙碌,才能填补他内心的孤独。
他害怕回家,害怕独处,害怕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被无边无际的噩梦缠身的感觉。
失眠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偏偏他还拼命工作,体力消耗大,医生说他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说不定那天会猝死在办公桌上。
他轻笑,这也是一个好结局,至少不会再受折磨了。
他洗完澡,在床头柜子里取了药片吃下,再躺下。
希望这药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