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虽然尚武,但文化、娱乐活动依然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除开比武切磋,文斗较艺也是颇受世人认可且较为温和的比斗方式。
在诸如成都府这类大城中,烟花柳巷、茶楼酒肆、勾栏瓦舍随处可见,三教九流、各路神仙都汇聚其中,可谓鱼龙混杂,各式雅俗共赏的娱乐活动也因此应时而生。
不过提到娱情寓乐,那就不得不提老少皆宜、人人热爱的调教虫蚁之术了。
“虫蚁”并不是字面上的虫蚁,而是飞禽走兽,昆虫鳞介的总称。
世间因调教虫蚁之术而产生的功法不知凡几,其中最为世人所知的,便是五仙教的巫蛊之术、血犼教的虫怪毒砂。
自然,因其产生的娱乐活动亦是不胜枚举,不过其中最受欢迎且蔚然成风的,就非“斗促织”莫属了。
亲朋好友多年未见,感情或有几分生疏,只要斗一斗蛐蛐,感情就会在欢笑间迅速回暖;
即便是两个陌生人,只要斗了蛐蛐,也会在很短的时间熟络起来;
走南闯北、心思敏捷的商人,在遇到陌生的顾客时,也会与之斗上一斗,从而围绕着促织将话匣子打开,在欢声笑语间将生意敲定下来。
每年的七、八、九月,均是秋虫活跃之际。
上至武林门派的掌门护法、下至民间的百姓孩童,只要得了空闲,大都会去杂草丛生的田间地头去捉一捉促织。
如此广泛的爱好,加之岁月的积累,慢慢酝酿出了一种特别而有趣的促织文化。
每逢三年,享誉江湖的商会奇货斋会在某个城市兴办促织大会,届时必然天下云动,各界人士都会前往争斗,包括各大门派的上层人士,甚至长老、掌门都会参加。
这个世界,武功分三六九等,人也分三六九等,自然,促织也被分了三六九等。
当世所有出现过的促织,都依照着品阶记录在了一本名为《促织经》的奇书中。
天蓝青赫然就在其中,还是书中顶尖的存在。
郎志传虽然没有读过《促织经》,但在随父亲跑商的时候,有幸看到过天蓝青一次。
据旁人介绍,它是一种异品促织王,不仅品相神采非凡,战力亦是不俗,是千秋难遇的虫王。
而这可遇而不可求虫王,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哦?天蓝青?很有名吗?”阳顶天将它握在了手中,透过指间缝隙察看。
郎志传兴奋道:“天哥,这可是虫王啊!异品促织王呢,可以值上好几百两银子呢。”
阳顶天非常诧异:“这蛐蛐这么值钱?竟然抵得上一户人家几十年的花销?那赶紧把它卖......”
“太吾哥哥,”旁边的宁姗紧咬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要把它卖了好不好?”
阳顶天眉头一跳,想了想,苦着脸道:“好吧,今天本就是陪姗姗你来捉蛐蛐的,这天蓝青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说完拿出一个陶罐,将里面乱七八糟的蛐蛐倒了出来,随即将天蓝青放进去,递给了宁姗。
“谢谢太吾哥哥。”宁姗轻轻接过罐子,抱在了怀中。
阳顶天笑着说道:“姗姗啊,能不能别叫我太吾哥哥啊,这个名号不太好听呢。”
宁姗抬头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跟小郎一样呗。”
“天,天哥吗?”宁姗怔怔道。
“对啊。”
“好别扭呢。”
“没事,”阳顶天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辫子,“叫着叫着就习惯了。走吧,我们再去那边看看,或许还有一只天蓝青呢。”
随后三人又望着另一片乱石堆走了去。
因为有“前车之鉴”,郎志传也来了兴致,加入到了一网打尽式的抓蛐蛐行动中来。
然而好运也只是昙花一现,之后三人又抓了许久,却是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最后在所有罐子都装“满”了蛐蛐后,三人开始打道回府。
“小郎哥,太吾......天哥明天再见!”
走到村中心时,宁姗向阳顶天、郎志传两人挥了挥手,随后分道扬镳,抱着装有天蓝青的罐子向自己家走去。
有了神采非凡的天蓝青,她自然对阳顶天罐子里数量惊人的呆物蛐蛐没有丝毫兴趣。
郎志传本要直接回家,却发现阳顶天盯着宁姗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于是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天哥,怎么了?”
“小郎啊,”他叹了口气,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要不你找个机会,悄悄将姗姗的天蓝青拿回来?”
郎志传疑惑道:“不是说送给她了吗?”
“那可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她一个小孩子,要是把它弄丢了咋办。”阳顶天煞有其事的说道。
郎志传鄙夷的看着他:
“天哥,你哪哪儿都好。就是为人不太厚道。从小我爹就告诉我,咱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这送人的东西,哪有偷拿回来的道理。”
说罢又补充了句:“要去你去,这种缺德的事情我可不做。”
“哈,”阳顶天讪讪的笑了笑,“放心吧,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会真去做的。你天哥怎么可能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说着掂了掂装着数个罐子的包袱:“走吧,回去咯。”
郎志传忽然问道:“对了,还没问天哥你抓这么多呆物干嘛呢?”
阳顶天并未立即回应,而是运起小纵跃功,三两步向远处跃了过去,拉开距离后,一个音符才缓缓传了过来。
郎志传听得却是满头雾水:“恰???什么意思?”
直到回屋后,阳顶天放好油锅、拿出火石生火开灶时,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阳顶天用嘴轻轻吹着冉冉升起的火苗,趁着吸气间隙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促织罐子:
“去,把这些蛐蛐都倒进水盆里,用板子罩住,全部淹死后,洗干净再拿过来。”
郎志传怔怔道:“天哥,你你你真要吃蛐蛐吗?这也太......”
“赶紧去!你小子现在话怎么这么多,是想要教我做事吗?”阳顶天回头瞪了他一眼。
“好吧。”郎志传悻悻地点了点头,随即抱起了那几个罐子。
离锅中菜油沸腾、郎志传处理好蛐蛐还有一段时间,阳顶天也没闲着,添柴之余,找来了之前“借”来的本心斋食谱,翻看了起来。
前世的他可以称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下过厨,而今世在义父的“培养”下,他被迫学会了基础的厨艺。
但由于条件有限,“油炸”这一艺能他没有得到实践,便打算临时看看食谱。
然而翻看许久后,他发现这本书上几乎都是些素食的做法,并没有提及油炸食品,索性将它放到了一旁,找来一些蒜、辣椒、盐等佐料,做了一碟简单的酱料。
不久后,郎志传端着装了足有小半盆的蛐蛐走了过来。
在他心惊肉跳的目光下,阳顶天手一抖,将半盆蛐蛐均匀倒入了沸腾的油锅中,“哗哗”的油炸声适时响起。
当惊疑变成了现实,郎志传一时接受不了,转身夺门而去,不想看到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阳顶天对此只是呵呵一笑,同时加快了手中锅铲的翻转速度......
很快,放入酱料拌匀后,阳顶天端着一大盘冒着热气的蛐蛐来到了茅屋客厅之中。
“过来一起吃啊。”阳顶天看了看桌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郎志传。
“不.....不用了。”郎志传颤颤巍巍道。
阳顶天见状,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他与自己第一次见到油炸蛐蛐时的表情一般无二。
不再理他,阳顶天拿起一只蛐蛐,放在口中咀嚼了起来。
或许是酱料的缘故,这蛐蛐的味道尝起来不如前世所吃的那般香醇浓郁,但清脆滑腻的口感与之相比却是不遑多让。
总的来说,这依然算得上他到目前为止吃的食物中味道最佳的肉食。就是不知其富含的蛋白质与牛肉相比,胜负几何?
“吧唧......吧唧......”
听着阳顶天津津有味的咀嚼声音,郎志传暗暗咽了咽口水。
呆坐半晌后,好奇心最终他战胜了心中脆弱的认知。
“天哥,我尝......尝一个,就一个。”
阳顶天嘿嘿笑了几声,“扑”的一下将整个盘子都推到了他的面前,肉与佐料的混合香味随之弥漫到了他的鼻间。
郎志传微颤着手臂,拈起了其中一只,闭着眼睛放到了嘴里,缓缓嚼了起来。
不久,他睁开了眼睛,借着蜡烛的灯光,可以看到他眼中绽放出了一缕别样的光芒,阳顶天只看了一眼,瞬间了然:
毋庸置疑,那是一种发现新世界大门在眼前打开才会有的光芒。
之后,便是两道牙齿搅动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天哥,你吃慢点。”
“好啦,一人一半,不许抢。”
“可是天哥你的一半怎么那么多?”
“......”
小半个时辰后。
“嘎吱——”
两人正明争暗斗、吃得起劲,房门忽然开了。
一道娇小的身影一下子跳了出来:“嘿!两只大老鼠,在偷吃什么呢?”
......
从这天以后,阳顶天和郎志传再也没能碰到那只天蓝青一次。
抱着蛐蛐罐玩儿的宁姗每每看到二人,就会立即将它抱回到屋里去,死活不让他们靠近它。
她本来是被阎惜梦叫来给两人送夜宵糕点的,却发现两人已经吃上了。
两人见事情败露,绘声绘色的说了许久,也没能劝小丫头吃下一只蛐蛐。
蛐蛐始终是虫子,小丫头一想到它们被油炸就发怵,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在这个时代,蛐蛐可以说是“玩物”,但绝不是“食物”。二人此举,无异于开创了先河。
不过这样的事情,若短时间内扩散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难免被众多蛐蛐爱好者口诛笔伐。
因此二人逼迫宁姗签了“君子协定”——暂时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在小丫头高举小手,发出“骗人是小狗”的恶毒誓言后,两人这才放心的让她离开。
这天夜里,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郎志传自从被宁姗逮到吃蛐蛐后,只觉好似犯了莫大的罪过,一直心心念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阳顶天对吃蛐蛐这件事则没有丝毫的心理障碍,甚至想再来一盘。
让他失眠的是白天发生的事情:
公输衡的无事献殷勤;
“幻境”中徐仙公所说的关于伏虞剑柄的事情;
还有义父究竟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