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白居易《轻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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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绵延数百里的城郭依山而建，是西商境内除了川京外最大的城池。
得益于朝廷优厚的减免赋税，以及得天独厚三山之会地理优势，锦城在数年间一跃成为整个大陆西部的商贸中心，其繁华富裕程度甚至有超过川京的势头。
“这里便是北齐路上途径的第一个大城池。”潇潇右手捏着一串在路边买的冰糖葫芦，送往嘴里轻咬了一口，抱怨道：“果然没有寺里那家的好吃……即便是最繁华的街市，也没得卖那种冰糖葫芦。”
“也难为你唇齿如此细腻，”魏凛揉了揉被包袱压得有些酸痛的肩，笑道：“我敢打赌，两串冰糖葫芦放在我面前，我绝吃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样，冰糖的用料、粘稠、火候，以及山楂的时节、品相、柔度，可都是讲究的工艺。”潇潇将手中只吃了一颗的串儿递给魏凛，嘟囔道：“不信你尝尝？”
魏凛苦笑着抖了抖两手上的包袱，笑骂道：“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我俩手都提着包袱，你让我怎么接？”
“谁让你输给我了，愿赌服输……你活该。”
魏凛有些羞愧地摇摇头，叹道：“谁能想得到你一个惯用掌法的人，出拳居然如此凌厉，是我轻敌了才输给你的。”
“那你也不至于一路上连续轻敌十余次，每次都输给我吧？”潇潇终究还是心软，将糖葫芦串送到他嘴前，“快吃吧。”
魏凛咬下一颗，嘎嘣嘎嘣地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说：“冰糖葫芦不都是这味儿嘛，甜甜腻腻的，这你都能吃出些许差别来？”
潇潇刚想反驳，却早已瞥见身后一个行迹诡异的身影。她微微蹙眉，凑近魏凛的耳边嘀咕：“身后那个人你注意到了吗？”
后者轻轻点头：“在进入这天涯胡同前便跟着了。”
“我发现得比你略早一些……大约在我们进入锦城后，这个人就已经出现了。刚刚我以为已经甩掉了，却想不到还是跟了过来。”
“是太极眼教的人吗？”
“应该不是。若是太极眼教的，衣衫上会有明显的太极图样。方才我借着镜子向后瞧了瞧，此人衣着普通。”
“这倒是难猜了……除了太极眼教的，谁还会来跟踪我？”魏凛有些怀疑地摇摇头：“难道太极眼教的人在执行任务时，不懂得将衣衫上的太极图遮一遮？不会都是一群死脑筋吧。”
“他们的教义非常死板，必须将太极图放在身上……就和你说的那样，都是一群死脑筋。更何况会跟踪咱们的也并不一定是太极眼的人。”
“那还有谁？”
“紫微阁每年的人字定榜单是向天下公开的，所有人都可以查阅。晌午我们进城时，对那几个守城卫兵亮过侠牌，不排除有别有用心的好事者偷偷跟着。”
“可总让他跟着也不是个事儿。”魏凛挠了挠头，问道：“咋办？”
“直接找他问个清楚罢了。”潇潇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如何摆脱跟踪，白秋姐教过你吧？看到前边儿挂着红灯笼的客栈没，等下就在那里拐弯。”
“明白。”
二人前一刻还是嬉笑打闹的样子，后一秒却撒腿就跑，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消失在客栈拐角的小巷中。
跟踪者见二人突然逃离，自知行迹败露，也只得硬着头皮紧追了上去。待他在红灯笼处的客栈拐弯时，却见得那巷中别无他人，正是魏凛与潇潇站在那里盯着自己。
“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是何人，为何要跟踪我们。”
潇潇顺手拿起腰间的侠牌，对着那跟踪者亮了亮：“想必你知道我们的手段，你若是太极眼教的刺客，即便我二人在此将你击杀，官府王法也不及于我身。”
那跟踪者是个年不过三十的粗壮汉子，身着件粗布短衣，带着块蓝布包巾，蹬着双破烂草鞋，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户。他哪里经得住潇潇这般恐吓，也不管这地面泥泞，赶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道：
“小人斗胆，冒犯了二位大人。请念在小人事出有因，饶恕则个。小人立马就滚。”
魏凛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出几份怜悯来，上前扶起他询问：“你是何人，若是本地良民，不加害于我们，我们并不会为难你。”
跟踪者见魏凛和善，稍安心了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锦城外陈家村的村民，名唤做陈二。今日进城来求官府放粮，恰巧在城门口见到了二位的腰牌，想着有一事相求，故而一直远远跟随，却一直找不到插话的间隙。”
“你若真是锦城外陈家村的村民，不妨与我说说这锦城周边村子的情况。”潇潇柔声说道。
“锦城北边仅有一个陈家村，村中有千余户，是锦城治下最大的村子。西面有卢家村、王家村等十几个小村子，规模也很大。南面是山地，没有多少人住，倒是有几个果农在那儿种果树。”
潇潇点头道：“说得不错。你方才说有事相求于我们，不妨说一说。若是真能帮得上忙，我二人也乐意效劳。”
陈二听闻大喜，又想跪下去，魏凛与潇潇却是不想受此大礼，便找了处茶棚坐下，让他说说究竟有何事需要帮助。
三碗凉水下肚，陈二的心绪才稍稍平稳了些，缓缓开口道：
“年关前，由于灌溉用的水渠断流，村子里的百亩田地颗粒无收。村长早已将旱情上报给官府，可这救济粮却一直发不下来。如今已是新年二月，亏得城西的卢家村与我们交好，借了些许粮食，才能勉强撑到如今。可当下卢家村也是播种时节，没有余粮再借，全村千户人已经逃荒走了百余人，剩下的人都已经快要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说到此处，陈二一个粗壮的庄稼汉竟落下泪来，用头狠狠地撞向木桌。魏凛赶忙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潇潇略一思忖，问道：“你先别哭，我且问你，锦城的太守是否真的收到了你们村的书信？”
“血诏都递上去了好几封，可都是石沉大海，再也不见回音。”
“即便锦城太守不作为，你们可曾到川京在商帝那里告过御状？”潇潇依旧非常冷静，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依照西商的规矩，百姓是可以进京告御状的。”
“怎么没去告过？血诏递给陛下却是泥牛入海，连个响声都没有。宰相成大人倒是收了书信，在年前拨了千石粮食押送到此。可进了锦城的官仓，却丝毫不见下放到村中。”
“宰相倒是有心。”魏凛插话道。
“少侠有所不知，那宰相成卯日是与锦城太守高安一伙的，高安还是是他的干儿子。这群蠹虫便是借着这天灾发财呐！”陈二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潇潇啐了一口，问道：“你这番进城，莫不是想求太守高安发放粮食？”
“那种狗官，倘若求他有用地话，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了。”陈二发狠般地一拳砸在腿上，咬牙切齿道：“我是抱着些许希望来求一求锦城中最大的官儿的。”
“太守莫非不是这里最大的官？”
“锦城闲居着一位一品军侯，村里的大伙儿想若是来求他，或许还有点机会让那高安放粮。传言说这君侯数十年前是宰相成卯日的同窗，也曾做过高安的上级，若是他肯相助，我们想这点面子高安会给。”
“一品军侯？”潇潇捻弄了几下手指，闭眼思索道：“我依稀记得西商建国以来只册封过两位一品军侯，一个是数年前已故的赤麟侯柳震，还有一个则是……六年前被贬的镇岳侯萧泽。”
“姑娘说的一点也不差，闲居在此处的正是萧侯爷。”
“既然是要去找萧侯，又怎么需要我二人的帮助？”魏凛摇了摇头，疑惑地问：“都说侯门深似海，府邸应该不小，挺容易找着才是。”
“听说萧侯爷几年前才朝廷里栽了跟斗。与其说是闲居在此，倒不如说是被软禁在这里哩。他的府门前驻扎的可都是皇宫里派来的禁军，绝不会放我这种平头百姓进去。”
“照你的意思，萧侯是不能出府的喽？”
“即便侯爷出府，抬轿子的也都是禁军。”陈二摇了摇头，“我想去求侯爷，真是连个门都没有啊，可怜我那一村的百姓……”
“既然如此，我们带你去见萧侯罢。”潇潇扔下五钱银子在桌上，拍了拍衣衫上的沾染的尘土，朝魏凛眨眨眼。
“我们……？硬闯进去？”
“紫微阁侠牌所到之处，任何人不得阻拦，这是天下的铁律。胆敢阻挠侠行事者，可行便宜之权，斩立决。”潇潇晃了晃手中的侠牌，笑道：“连见皇帝都可以剑履上殿，参而不跪。萧侯门前的禁军绝不敢阻拦。”
“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陈大哥，萧侯的府邸在何处，还得烦请你引路。”
潇潇挽了挽发髻，稍显兴奋地轻声说道：
“我早就想看看，横扫西戎蛮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保西商边境安宁数十年的镇岳大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