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医者之灵。护持天下,侠客之道。
神农东璧,皆为吾师。凭心而为,何称为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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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在天顶峰上偷袭我的是你?”
魏凛有些错愕地一愣神,试探性地瞥了一眼潇潇湖水般平静的脸庞,断断续续地问:“可姑娘若是想杀我,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救我,想必其中有什么缘由。”
“偷袭你的另有其人,我打你一掌,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
徐潇潇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会儿我在山上采药,见你架着轻功从天顶峰的悬崖上跳下来,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死徒。眼见就要遭毒手,我只得先将你打晕,凭你摔下来。想必白秋姐也同你说起过,这世上最快的轻功也追不上半空中的直落……”
“那时候我确实没注意到背后有人。”魏凛略略回忆,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又严肃地问:
“你说的死徒又是什么人?”
“你出林前,王夫人难道没有告知你要小心太极眼教的人吗?”徐潇潇莞尔,拈弄手指将竹扇轻轻折了起来,又将其小心翼翼地包进一块黑绒布中:“死徒是太极眼教中最低等级的杀手,皆是黑衣黑裤黑包巾的打扮。死徒只是这类人的代称,他们人数众多,俱不知姓名。”
“实力如何?”
“既然人数众多,自然只有人字六品左右的实力,远在你我之下。”徐潇潇对魏凛使了个眼色,又用手指了指挂在床头的侠牌,轻声道:“你的牌我放在那里,等你能起身后记得带上。”
“让姑娘费心了。”魏凛涨红了脸,轻声嘀咕:“难道我这人字四品是假的吗,连六品的偷袭都躲不过……”
徐潇潇心细,自然是听到了这声带着幽怨的抱怨,解释说:“并非你实力不济,只是当时身子太过虚弱了些,想必是冒雪行路了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你昏迷了大半日,也并非是受了我一掌的缘故,只因寒气深入经脉,冷火攻心,体内的真气游离四散。我给你服下淬火丹,也正是想借这丹中的火气驱你体内的寒。”
魏凛感激地看了一眼潇潇,尝试调动了下经脉中的真气,发现已经恢复大半,便从床上跳下,拱手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不必道谢。”徐潇潇颇为真诚地回了一福:“济世救民,医者之本分耳。我虽比不上神农东璧,但此生也必以二人为标。”
“如此说来,你真是医者?”魏凛咧嘴笑道:“方才瞥见姑娘腰间的紫微阁侠牌,以为你同我一样,是侠。”
“为什么不能同时都是呢?”徐潇潇眨了眨眼,取下腰间的侠牌递与魏凛,后者接过一瞧,牌上刻着“人字三品”、“岩山”、“徐潇潇”。
“原来姑娘还是我的前辈,失敬了。”魏凛双手将侠牌递回。
“我也有些惭愧。”徐潇潇从壶中倒出一盏清茶,递与魏凛,缓缓道:“你三姐魏白秋在我们这个年纪时,已是人字一品的高手了,如今的我还难以望其项背。其实在武学造诣上,你我相差无几,我之所以被定位三品,只因兼了医者这个身份。紫微阁的考核官说有这一技之长,可以将是我的品级往上抬一抬。”
不知这是徐潇潇的谦虚之词,还是怕魏凛感到没面子,故意这么说。
二人喝了一圈茶,又闲话了两句,徐潇潇提出既然魏凛的体力恢复了八成,正好淬火丹的副作用也过去了,不妨一同去慧眼寺转转。正好魏凛又是个贪恋美景的主儿,这种好事自然不会拒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临门前,徐潇潇嘱咐道:“你把侠牌收到腰带中去,别露在外边。”
“这又是何故?”
“你有所不知,在西商有个惯例,若是向上一品级的人发出挑战,另一人不得拒绝,否则无异于自唾脸面。”徐潇潇顺手搭了一把魏凛的脉,补充道:“你还需两日方能完全恢复,此刻若是被人挑战,必定处于下风,更有再次负伤的风险。”
魏凛握着手上的侠牌,自言自语道:“也不会这么巧能撞上紫微阁定榜赐牌的人吧?这可是在慧眼寺内。”
“正是因为在慧眼寺内,所以更需要注意了。”徐潇潇无不得意地推开房门,晨间的阳光像是谷堆上的麦子般倾泻下来,堆得满屋都是。寺庙的金顶不比昨日黄昏魏凛在天顶峰上见到的那样恢宏大气,倒是更生出十分的庄严肃穆来。
徐潇潇回过头笑着说:“慧眼寺共有僧侣六千余众,人字六品以上的有八百余人。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西商境内高手最密集的地方,寺里的僧侣们相互之间常常比试。我们在的这个院子是专属于我的,位于慧眼寺最东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故而你未听闻喧闹。”
“受教了。”
“慧眼寺极大,又坐落在印天湖四周,若是不用轻功,怕是要走一日才能逛完。”徐潇潇垂头思虑片刻,轻声说:“依你现在的身子状况,还是别用轻功的好。不妨先带你去寺中最宏伟的地儿瞧瞧,顺道见一见伽释大师……信带上了吗?”
“就在我怀里。”
“那好,我们走便是了。”
徐潇潇带上院门,同魏凛一起朝着大雄宝殿走去。正如潇潇所言,二人身处的院子是慧眼寺的最东面,那里的确是寺中最僻静的地。可不,二人朝着西面行了一百余步,僧侣之间的嬉笑声,禅院中的木鱼响,佛堂里的诵经声,便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
“莫要觉得烦扰。”徐潇潇浅浅一笑,雪绒般的侧脸上隐隐浮现半个酒窝,生出万千种可爱的风情来:“虽说佛门都是清净处,可一来寺中僧侣人数众多,二来这世间本是纷扰,寺中又安能幸免?”
“我自是个爱热闹的俗人,人声鼎沸之处,倒是我的安心之所。”魏凛活动着有些酸麻的手腕,回道:“先前在大雪中一言不发行了两日,我身上这寒气,怕不是就是被自己闷出来了的。”
徐潇潇正欲回话,不料身边路过的一个大和尚对二人行礼,打断了对话。那和尚合什低头,颇为虔诚地念:“小僧见过圣女,以及这位面生的施主。”
徐潇潇回了半福:“小女子见过悟华师傅。”
魏凛见徐潇潇回礼,也不好装作不见,也按照江湖上的路数拱手回礼:“在下见过师傅。”
悟华嘿嘿一笑,问道:“这位施主看着面生,又和圣女走在一处,不只是哪方人士,可否与小僧通个姓名。”
魏凛见悟华膀大腰圆,一身腱子,颇有些小说中花和尚鲁智深的风范,不由放松了戒备,笑道:“在下是南梁南海珞珈山人士,姓魏,单名一个凛字。”
“南海珞珈山?”悟华皱了皱眉头,眉毛一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的佛祖哟,施主莫非是紫竹派的人士。”
“这……正是。路过贵寺,恰逢徐潇潇收留,便有幸在此闲游。”
“那真是再好不过,自从师兄弟出寺之后,我便再未与高手较量过。魏施主,请赐教。”说罢,悟华便摆了个饿虎擒羊的式,朝魏凛招了招手。
魏凛犹豫地朝着徐潇潇挤了挤眼,后者赶忙上来打圆场,对着悟华解释道:“悟华师傅说笑了,魏凛是我派贵客,此时又身上负伤,安能在此比斗?若是大师怪罪下来,你我也少不得训斥。再说了,魏凛的本事与我相当,悟华师傅你可是人字二品高手,安能以上欺下?”
悟华见徐潇潇如此说,连忙合什,低头谢罪道:“此番是小僧行事鲁莽了,请圣女与魏施主不要怪罪。”
“不知者不为罪。”魏凛见状赶忙回道:“此番我正要与潇潇去伽释大师处投递书信,悟华师傅要不要一起来?”
“大师正在大雄宝殿坐禅,如今正是见客的时候。小僧在寺中还有杂务,便不打扰二位了。小僧告退。”
待悟华行远了,魏凛不禁感慨道:“潇潇,你方才说太极眼教的死徒人数众多,故而品级不可能高。可在你们慧眼寺中,随便走过去一个师傅,莫非都是人字二品的高手?这不,刚刚……”
“你还真以为四品以上的高手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在此遇上悟华真只是碰巧罢了。如今在慧眼寺中人字四品以上高手,除了你我,便也只有寥寥六七人。”
“悟华师傅生的虎相,一看便是英武之人。”
“悟华是佛门五僧之一,他们兄弟五人是除了伽释大师与二尊者外,实力最强大的。这五人均是悟字当首,以五岳之名为号。如今悟泰、悟衡、悟嵩三人不在寺中,悟华又是个武痴,略有些寂寞罢了。”
徐潇潇突然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们紫竹派有多少四品以上的高手?”
“大姐,二哥,三姐都是人字一品,我是最次的一个……奶奶比我们四人都厉害,我不知道算是什么品级的。其他的紫竹护卫,平日里都冷冰冰不吭一声,没交过手,我也不晓得他们的水平。”魏凛回答地倒也颇为真诚,丝毫不加掩饰。
“王夫人是紫竹派的掌门,与伽释大师应当是同一级别,应当同属天字级高手。”
“天字级高手?”
“紫微阁的明榜是人榜,最高的是人字一品。还有两张暗榜不为人知,即天榜与地榜。”
潇潇见魏凛还是没明白,只得解释道:“天地两榜只对各国皇室公开。只因其中的天地级高手过于强悍,不便在明面上调动,故而做成暗榜。当然了,这些也只是一些在三十年前的古本中有所记载,不过真实性应当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魏凛此前从未听闻过此事,却也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奶奶不告诉我,或许是因为我离人字一品尚且遥不可及,更何况天地榜了。
“方才我听悟华师傅叫你圣女,态度也是相当恭敬。按理说悟华师傅的品级高于你,这是……”
“我自小便被伽释大师收养在寺中,七岁学习医术后,在此行医了十年。先前慧眼寺没这么大,周围都是村落,村里人生了病,皆是我医治的。承蒙他们厚爱,赠与了我圣女的称呼。”
徐潇潇指了指二人身侧的印天湖对岸,继续说:“以前那一带都是村子……后来村民们被佛法感化,一大半入了沙门,剩下的也在寺中帮着做些杂活。伽释大师见我有些威信,便真封我做了圣女,慧眼派中地地位仅在大师与二尊者之下,于佛门五徒之上,故而悟华对我甚是有礼。”
魏凛慢走在徐潇潇身后,保持着半个步子的距离,有些崇敬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盯着潇潇的发髻许久,脸微微一红。
“那潇潇你是不是也入了禅门?”
徐潇潇侧头一笑,伸手将鬓侧的飞发束拢于耳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慧眼派既是信佛,想必你也是尼……女菩萨什么的……”魏凛本想说尼姑,又觉得有些不妥,憋了半天,硬生生憋出“女菩萨”这个词。
“哈哈哈……”
这次徐潇潇没有再用衣袖遮住侧脸,而是对着印天湖惬意地放声大笑,魏凛也自觉得好笑,红着脸同她一起快活地笑着。
“亏你想得出这俗气中带着些俏皮的词。”徐潇潇指了指前方一里处的金顶道:“那里便是大雄宝殿,你还是快随我去见伽释大师罢。”
“你还没回答我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潇潇从袖间拿出快青素的手绢,擦了擦刚刚笑出的眼泪:“等哪天我乐意了,我就告诉你。”
真是个有趣的圣女,一点也没个圣女样儿。
魏凛低头笑了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