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夭夭仍旧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苏钰白的场景:桃花谷中满目芳华开得耀目,他右手抚着胸口,微微倾斜地站在桃花林当中。气质清秀,温润如璞玉。尽管面色苍白,倒另有一番病如西子的美态。
那时候的夭夭不过十四五岁,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在遇到苏钰白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名字。所以当苏钰白问她:“在下斗胆冒昧,敢问姑娘芳名?”的时候,夭夭歪着头,一脸疑惑。
苏钰白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面若桃花,风姿绰约,就叫你夭夭吧!”
自此,夭夭便有了名字——夭夭。
夭夭的养父是芳州人世称芳州子。父亲告诉她,自己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他便捡到了她,将她带到桃花谷,自此,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直到夭夭十二岁那年,父亲自知大限已到,便自我封锁在桃花潭。至此,夭夭再也没见过父亲。这硕大的桃花谷,只有她一人生活,与鸟兽为伴、与青山绿水为友。
苏钰白是她在这世上见过的第二个男子。
苏钰白告诉她:“世道险恶,如今能有这一方净土,无欲无求、无恶无善,着实难得!”
桃花谷确实是一方净土,除了鸟兽草虫,外间凡人几乎没有可能性能找到这里。因为桃花谷谷外环绕着重重叠叠的瘴气和迷魂阵。外人若想进来,非死即伤。
可是苏钰白确是个例外!
因为他是被昆仑山狼群抚养长大的狼孩,喝着狼奶睡在狼群。他的身上,有狼的兽性。若不是当年齐岳门掌门苏元韫前往昆仑山寻找昆仑山狐魄,他也不会遇见混在狼群中的苏钰白。从而带着这个兽性未除的小狼孩回到齐岳山,将他收为自己的弟子,赐以苏姓,排位钰子辈。
昆仑山狐魄是何许也?乃是狐族人的圣物,掌心大小的琥珀中嵌着一段灵狐狐尾,狐尾呈现银白色,毛发清晰,丝丝可见。
这东西,对于狐族人来说,既是圣物,亦是唤醒灵物。传闻狐族人亦人亦兽,嗜血成性,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当今江湖,狐族人早已消失殆尽,多年前昆仑山的一场大战,使得狐族大败,遍体尸横遍野,无一人生还。
既然狐族人早已全军覆没,那为何苏元韫要千里迢迢赶去昆仑山寻得狐族圣物呢?
那要源于占星人从预言石看到的景象:“天道运行,节气频更。四年五月,灵狐转世。”
预言一出,占星祖师便秘密相会苏元韫,央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得昆仑山狐魄,避免江湖上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昆仑山狐魄便是在苏钰白所居的狼窝里寻得。那些野兽将它视为珍宝,将它垫在头狼的窝底,苏元韫取回宝物也顺便将钰白带了回来。
齐岳山钰字辈的大师兄苏钰青对于钰白甚是排斥。他心里不服:这么一个小狼孩,无功无能的,凭什么一来齐岳门就可以被封为钰字辈,还和自己平起平坐!这师父真是偏心,被一个小狼孩给蒙了眼!
于是苏钰青向师妹苏钰绛抱怨。钰绛倒是个实心性子的人,望向蹲坐在台阶上看师兄们练功的小狼孩苏钰白——模样约有十岁左右,他的兽性还未全部被驯服,和人眼神接触时,有着野兽的警惕和敌对。他还不习惯坐在椅子上,仍旧像动物一样四脚撑地地蹲坐着。
苏钰绛慢慢走向钰白,细声地对他说:“白师弟,地上凉,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
这是整个齐岳门除了师父,她是第二个正眼看着苏钰白的人。苏钰白狼目囧囧,他透过钰绛的眼神,看到她内心的透彻,没有一丝轻蔑之意,倒让钰白心头一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
这姐姐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若黄莺出谷。和那些门内的男子天壤之别!她生得清亮动人,真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说话。
见钰白半晌不理会苏钰绛,苏钰青走过来厉声道:“你二师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不要以为师父赐了你一个钰字和苏字,就可以目中无人,连门内尊卑有序的规矩都不懂!真该好好教教你!”
苏钰白瞪了一眼他,从嘴巴里艰难地挤出来两个字。苏钰青没有听清楚,弯下身子问他说什么。
“小人!”苏钰白放大了声腔。
苏钰青铁青着脸。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会用这两个字来当众羞辱自己,当下气急败坏。旁边师兄弟们那么多双眼睛又看着,岂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么放肆,那以后大师兄的颜面放在哪里?
于是苏钰青一边挽起手一边吼道:“好你个非人非兽的狼犊子,看来今天我不替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将来定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说罢,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苏钰白的脸打过去。说时迟说时快,苏钰白一闪便闪到一边去,又顺势抓起他的手就是一大口,顿时,鲜血直流。
疼得苏钰青反手就是将他甩到一边去。并从腰间拔起佩剑,扬言要杀了他。
练功场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都住手!”突然响起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门内律德长老苏元昌,他的身边跟着三师兄苏钰褚。
钰青正欲上前告状,被苏元昌挥手示意无需多言,接着道:“我们齐岳门乃是名门正派,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你们当初因为各种原因舍弃本名、投身齐岳山,改为苏式。那也就代表着从此以后你们心中眼中就只有齐岳门,大家即是同根生,又互为师兄弟,自该互睦互助。何必学那旁门左派为了一点小事互相争吵,成何体统!”
苏元昌这一席话听得大家均低头不语。钰青虽然心中恼火,却也不好发作,心里盘算着找个机会再好好治一治苏钰白。
苏元昌接着说:“今天我来,是要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替真武长老传话。每年九春寅月,我门都会进行例行武试,到时会邀请御剑山庄与我门互相切磋,大家要好生练习练习,争取拔得头筹!第二件事,便是关于我门新弟子苏钰白的。”
说罢,苏元昌走向仍旧在吱吱咬牙的苏钰白,拉起他的手,向众人道:“钰白初入我门,很多规矩都要学习。九春寅月武式,掌门也希望他能崭露头角。所以,钰白的德习方面,我希望钰褚能多加教导;至于武习方面,那就交给钰绛和钰青了。”
钰褚听罢,唱诺道:“弟子遵命!定会好好教导钰白师弟。”
钰绛钰青也附和道:“遵命!”
钰青悄悄瞟了一眼钰白,心下窃喜:来日方长!
钰褚是四位师兄妹中品行最为端正者,也深受律德长老器重。
他此时正在房内手握卷书,对着钰白念及之乎者也。钰白却无心听讲,他的心思放在了窗台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钰褚敲了敲他的头道:“朽木不可雕也!”
钰白没有理会他。他的教导,钰白全听到了心里去,可是他习惯了一贯的不理不会,所以干脆不吱声。
在这里有干净的衣服穿,有饱饭吃,不用风餐露宿;还有人负责教导自己,日子过得比昆仑山舒服多了。但是,钰白还是会时常想起那里的雪山和草原,潇洒自由的生活。
正出神着,苏钰绛撑着伞在窗户外叫他们:“褚师弟白师弟,快出来快出来!掌门在山脚下和龟羌国的一位高手比拼,精彩的很!”
“比拼?什么比拼”苏钰褚问道。
“一位来自龟羌国的人自称赫连昔雪,说是不远千里来到中原,听闻当今武林,武功上乘,数一数二的便是我们掌门,所以专程上来要一决高下。”钰绛娓娓道来:“我门弟子拦他不住,反倒伤了好多师兄弟。所以掌门亲自下山,说是东方礼仪之邦,来者即客。据说是接受了他的挑战!大家伙儿都下山去看热闹了,你们也赶紧过来,干系到我门江湖声誉的重大时刻,还念什么之乎者也!”
苏钰绛快言快语,一骨碌的话吐了出来没个停顿。
钰褚正欲辩解些什么,嘴皮还没动,身边的苏钰白早已被她一把拽出了门,扬长而去。
钰褚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三人往山脚赶去,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住了,山路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淋得油光,青山被雨水冲刷过,更加翠绿饱满。苏钰白也顾不得欣赏这雨后青山,只能紧随师姐步伐,一路小跳着下山。
待三人到达山脚时,前方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钰绛随意扫了一眼,发现两大长老真武长老和律德长老均在现场。而且前来观战的不仅有本门弟子,还有从山下前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也不知是何门何派。
人群中央的场地上对立站着俩人,正是齐岳门掌门苏元韫和来自龟羌国的赫连昔雪。
那赫连昔雪看样貌也有四十多岁。戴着黑色斗笠,一身黑衣黑裤,手中握着把三尺多长的黑剑,剑已出鞘。
“看来今日,是非得分个高下不可了!”苏元韫道,他背着手,并无利器在手。
赫连昔雪暗地打量着眼前这老头:须发漆黑,无一点杂色。身量高大,一身绘有蔷薇宝相的褐色长袍,看起来气宇轩昂、老成持重。反观自己,体型削瘦,但胜在精干灵活,虽样貌不及,那也是因为长期餐风咽露所致。
“听闻苏式章法善用内力和拳法来压制对方。看来苏掌门今日是打算用本门绝学来和我一战了!”赫连昔雪道。
苏元韫捋捋胡须,笑道:“赫连兄自龟羌远道而来,只为与老朽一分高低,这份荣幸,何其幸哉!我自当也以礼还之。”说罢,从苏钰青手中接过一柄长剑。
苏钰白看着有些不懂,不由得自言自语道:“龟羌……”
钰绛正欲回答他的疑惑,被钰褚抢了先:“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大宴国国强力盛,周边有许多的附属小国,龟羌就是其中之一。去年,龟羌王次子继承王位,一继任便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搞什么新政。而且自他继位,这边疆时不时地就惹出一些事来。这龟羌王,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三人正聊得火热,不想被一阵唢呐鼓乐之声掩盖……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队举着经幡的人马,身着红色僧衣,头戴黄色僧帽。来者正是一群比丘僧模样装饰的人。领头的几人人吹着大法号,晃着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念着梵文经词。正中央抬着个红黄色轿子,轿子里的人被重重叠叠的经幡挡住,看不清模样。
这时,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大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