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韵深深大谈诗仙道
省略号长留梦归人
其实括号原只是走了一下神,可惜这尊神太大太迷人,一步出去,过了红尘。
他在想:圣女,对不起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留住。
一直以来,他都认定:美女应在抬头间惊艳。如此最好——在心里拖着一个幻象,能和别人回味说“人间竟有一梦昙花”。女子是不宜多看的,看久了,也就平常,践踏了愉快的印象。
但今天,这个认识却被打破:一看再看,还想多看,毎看一次,都觉得前一眼是不负责任,遗漏太多的惊世骇俗。
可终归不能总看人家,尤其是人家发现自己在看的时候。
他便赶紧低头转身,遮掩道:“圣女请随便翻阅,咱们去给您找点有代表性的书籍来。”
于是领感叹号他们绕到别处。
吾花便依他言,随手翻阅,一本本下来,果然都有自己的信息,倒不得不惊叹他们的心力。
翻着翻着,忽然露出一本崭新的杂志,是本月的影视刊物,刹那之间,封面上的人物直入眼帘,竟是妈妈。
“妈妈——”吾花心底里有这个声音的时候,浑身激灵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她突然变得坚定,只觉在茫茫孤寂中有了根,一片温暖弥漫,周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了。
妈妈在画片上看她呐,那眼神多么的生动欲语,传说这双眼睛一旦犀利起来,能让所有男人都噤若寒蝉。而她,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则是永恒的慈爱。
似乎又被紧紧搂着,似乎又在说了:“哦,宝贝儿,爱死我了,妈妈恨不得为你去死。”
想到妈妈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咱们的公主,左手拉住爸爸,右手拉住妈妈,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咱啥也不怕。”
远隔天涯,才知道“亲情”二字有多么重,她感受到了他们的焦急。
“我得赶快回去,别让爸妈着急。还有樊娲姐和伊人姐,她们此刻的心情该有多迫切。”她这样想着,智慧便跟了上来。
“这些人并没有让我就走的意思,得自己想办法。”她悄悄擦掉泪花。
哭,并非不可以,相信只要一哭,他们就会放了自己。
但她不是衣伊人,不能成那种活泼无赖。
她是圣女,她要堂堂正正地离开。
自从有了圣女这个名头,一切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了,要笑不露齿,要一言九鼎,要拿得起放得下,尤其是眼泪,不可以见痕迹,哭的时候,世界必须一片寂静,人家看见了,水晶预言就会破碎。
父亲说:“别太累,要不,咱把这个名头摘了。”
她却固执:不,我要戴着。已经行了加冕礼,就得撑起这个王国。
现在,她开始朝窗外打量,寻找脱身之策,虽隐约见到些海岸线,但太远,弄不清楚那里有没有船。
这时,括号转了回来,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书,似乎她是一个取经者,他在炫耀:这是大乘。
但他失算了,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本就是真佛,再怎样的经卷,到她这里,都显浮浅。他口吐莲花地讲说,反倒成了贪嗔痴。
吾花静静地听他介绍,心里却在思虑如何离开的事,这场景,便叫“不动声色”。
括号未觉,只以为自己的这些书吸引住了姑娘,兀自神采飞扬地问:“您印象如何?”
吾花沉吟了一下,回答:“对你们来说,这些都是好的;对我来说,它们也未必不好。”
这句评语,多有隐喻,既很文学,又很哲学。
就在括号费力琢磨这句话的时候,吾花忽然问了一句:“日常用水怎么办?”
他有些发愣,便如实答道:“岛中央是一座山,山顶有个天池,几条大溪缓缓流下,足够了。即使发生干旱,也无妨,这里还有蓄水池,储备充足。我们这里还有湖,就在图书馆旁边。”
说到湖,括号自己一动,建议道:“不如咱们去修仙馆,您一定会喜欢。在湖心岛上,玲珑宝塔之下。现在住着七十二位大师。”
吾花听这一说,表示好奇,便和他们离开图书馆,赶到那里。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印象病,提到“修仙”二字,立刻猜想会是电视剧里的布景,烟雾缭绕,道观古刹,还有宝剑、拂尘、神器等等道具。
“这里没那些东西。”括号说,“这里只有修仙的人,他们各用各的方法,有些甚至很不可思议,但不可否认,他们都有了仙风道骨。原来在旁边还有一个花痴馆,花痴馆的人也都修仙,后来就合并到一起了。”
说话间,对面已经有了人影,接着听到吟唱的声音,是谁在作诗。
近了,才发现不止一位,有十多个,都坐在湖边,姿态不一,但俱显清高自赏的模样——当然,这也是诗人的标准模样。
括号介绍了他们:有韵深深、司徒仕途、问不倒、泰自若、丑文容、雒鬓忘、拓知、谌甚、坑辉冷、帖一张、折奢台俊等。
“咱们都是苦命人,都是避世而来。”韵深深近前说话,“我们为这个构造的世界而知足,当一个人进入理想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说——戏就是人生。”
随后拉泰自若道:“这位更了不得,原先是位高僧,本来已经有了成就,却因情而重新入世,入世又出世,修为造化,人生和戏。”
泰自若泰然自若,言道:“为了她,我愿倾尽一世繁华,舍弃一身袈裟,世俗再多言语,只当是缤纷落花。”
吾花静静听了,虽不太明白他们具体所指之事,但能理解其情其意,便加以颔首,言道:“有的人修行一生,却不能救一草一木。您一下子救了两个人出苦海,可谓人间天国皆不负。”
泰自若瞬间喜悦,深深施礼。
吾花便问:“你们这是在修仙?”
“是的。”韵深深答,“吟诗就是修仙,修仙就是吟诗。不吟诗,还怎么修仙?吟了诗以后,自然就成仙。有可以吟诗的地方,便是仙境。君不见诗人们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
吾花笑了,言道:“说得很对。”
谁知自己这一说,竟令韵深深眉飞色舞起来,一通介绍,把这里的情况说个遍,又道:“文学也好,武学也好,什么也好,圣域雪峰、宝塔之尖,从来只属于那些与生俱来的天才,还有更重要的运气。旁的人,自娱自乐即好。文学的世界太广大,从事者数不胜数,只不过到最后,有的人成了奇迹,有的人成了奇葩。能得真谛者有几人?写几首诗就当回事儿,一首诗出来,就忘了自己是谁,实在是精神病,却大有人在。其实一首诗无论好坏,别人都不会在乎,一般的作品都是写给自己的。自己看着舒服,也就无关紧要。咱们修仙,练的就是无论把诗写成什么样,自己都风平浪静,好不激动,坏不抛弃。”
吾花听了,更颔首,言道:“是这个道理,柳亸花扑,只为心犀。在大家看来,都是自己最好,能为自己喝彩,便没什么可遗憾的。任何事物,总会有瑕疵,无懈可击者肯定是从未参与的。无为才有不败,才是最高境界。写诗为何?诗之大者,是要以诗悟道。它本身并不重要,它是道路和媒介,为天地发声,因侠而鸣。一个人,可以很不喜欢诗人,但一定会喜欢仙人。能用诗抵达仙境,该算是勇于脱俗的精神。”
众人听后,一起礼敬道:“得圣女指教,今生顿悟。至善、至善。”
韵深深尤其感叹:“我很推崇《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对诗歌的论诉,常对别人责备说‘红楼梦那段都不肯看,还写什么诗?’其强调根本,也很符合圣女所言。以后,我还要跟人说‘圣女这段话都不领悟,不用说写诗,连看都不用看了’。”
“您认真了。”吾花笑道,“因情而言,因侠而言,如此。侠情有根四境,即相痴、婉转、骀荡、清白,如今看来,放到诗歌中也是一样。精神大于物质,修得坦然,生命中没有惊恐,诗即成也。”
韵深深赞之,更加高兴,便提议:“咱们请圣女以诗论侠。”
“好、好。”括号他们立刻鼓掌相和,略有起哄的嫌疑。
吾花一笑,爽快答应,说:“既然以诗论侠,中间又有苦情者,我就先赠诗一首给你们,题做‘说缘’。”
“哦,圣女快请。”括号满怀期待地催促。
吾花便赋:
“十载攒下相思树,一花拈却再生缘。
预留回首今世意,擦肩未必不婵娟。”
括号听了,猜不透其中意味,有些迟愣,但其他人都喝彩称赞,便不去多想,也跟着拊掌。
之后他们请吾花到湖边看风景,尤其是水中自由嬉戏的鸳鸯。
“这是神物。”括号说,“自古言情出鸳鸯,自由之地,畅快无拘,不留下诗篇怎么行?还请圣女不吝施展才华。”
吾花心道:话里话外,总有所指,但好歹也得让他们服气。
于是一笑应了,即作《青玉案》曰:
“情中倍有思如此——向何处、倾生死?恨水离天薄命子。两行书锦,一莲愁沚,欹侧风波使。
青云只取清白赐,却与花神照心字。道是人间真胜似:羽仪无价,毕罗无制,因个双飞誓。”
众人陡然惊赞,吾花却不停,又作《鸳鸯赋》曰:
“孤天静水两相投,羽下收波十里愁。
我欲携之云上去,无奈碧魂苦淹留。”
这回,都听得话里有话,但俱无可言,只道:“妙哉!”
这时,泰自若被勾起心思,情不自禁地也赋诗道:
“红蕤怎暖芙蓉梦,紫玉难藏挂念心。
纵有仙身无用处,相思地上俱凡人。”
众人亦赞,又安慰了他。
韵深深有感,和了一阕《鹊桥仙》道:
“天涯落日,归心几地,身外流年谁送?星空断是鹊桥难,却有那隔河玉凤。
无边枕想,床头醒恨,夜月时常扰梦。秋花最怕去寻踪,只道做微风也中。”
完了,却见吾花素然一笑,忽又接了一首诗道:
“相识自有胜人间,只是其缘未入鸳。
此去留得秋水在,来年放却碧云天。”
众人闻之,皆尴尬,还是韵深深拉话道:“圣女圣才,不负盛名。我们几个自愧不已。但此处还有不少高手的,请圣女一见,以文会友。”
说完,便到那边呼唤招呼,不一会儿又转出许多人来,逐一介绍,有皇迎春、侬桃华、庾杏子、英落樱、颜蔷薇、次玫瑰、闳牡丹、孔莲荷、可菊儿、大月季、凌梅风、蓝水仙、穴桂树、应芍药、福雪莲、佀李李、将梨开、支白昙、毓兰儿、冼仁秋、迺芙蓉、清茉莉、眭腊梅、柔山茶、喻金香、羡仁彰等。
他们出来便出来,相见便相见,无甚稀奇,唯独每人捧着一种花,个个宝相庄严的模样,便叫吾花有所诧异。
稍后,他们极力邀请,要吾花和他们一起以花为题,吟诗答句。
吾花推脱不得,且觉得是件雅事,心里并不拒绝,于是应诺。
先有蓝水仙赋了一首《水仙赞》:
“无俗大士深知遇,梦中仙子到蓬莱。
但有清魂约定在,人间不赏百花开。”
吾花正要说话,省略号忽然展现出兴致,言道:“我想和上一阙《皂罗特髻》,献丑献丑。”
便赋:“请得圣女,大地恁含情,不陷尘土。请得圣女,赐我清波骨。凭痴意,请得圣女,做风华,可与人间楚。请得圣女,更把江湖主。
如此请得圣女,尽消凡俗苦。在仙境,请得圣女,往侠界,快意成高属。请得圣女,并赴桃源路。”
大家听后俱颔首,括号尤显得意之情,于是都看吾花。
吾花一笑,不多说,只赋道:
“受得清供为大士,专从世上佑廉洁。
君心但有无邪意,定可出落一天国。”
众人听了,各自愣上一愣,又各自一笑,才一起称赞起来,独有括号微微说破:“在圣女面前,哪个敢有邪意?”
随即笑上一阵,也就带过。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对起来。
皇迎春赋曰:
“有我春才到,清妆大地痴。
无从知乞巧,却可解相思。”
吾花对道:
“女中魁首淡西施,花有东风第一枝。
无人解做心相望,只道今年春未迟。”
侬桃华赋曰:
“三生倩影一西子,五瓣春风百万山。
世上名花品无数,唯它可以代情言。”
吾花对道:
“春风与子入婵娟,梦里收得锦绣天。
若问芳心向何处,情山恨水皆可观。”
庾杏子赋曰:
“去处清白子,来时锦绣身。
无须争早艳,也是第一君。”
吾花对《醉妆词》道:
“粉花上,素花上,两个春风样。
素花上,粉花上,一种心相望。”
这阙词,打了个俏头,直令庾杏子拱手道:“惭愧。”
接着,英落樱赋《调笑令》曰:
“花雪、花雪,树树红尘碧落。干干净净离得,卿卿我我绰约。约绰、约绰,从未与人寞魄。”
吾花对道:
“纷飞至此花应去,却见无边雪自成。
只道风华在枝上,谁知最美尘土中。”
颜蔷薇赋曰:
“炎炎酷暑身无畏,热浪敢与争翠微。
舍做婵娟裙下美,谁人认我是玫瑰?”
吾花对道:
“婵娟倦怠人间古,漫漫行程有未平。
野草峥嵘无梦处,蔷薇竟起一天空。”
次玫瑰赋曰:
“唯君可以称情圣,自古倾得爱慕才。
只因芳草向天地,非朝二月十四开。”
吾花对道:
“开得傲骨非情事,只为婵娟相报知。
但见玫瑰天意好,谁人至此不花痴?”
闳牡丹赋曰:
“梦上倾得人辗转,花开撼动洛阳城。
除非牡丹不相爱,自古风流为汝容。”
吾花对道:
“此为华夏第一花,非因富贵做名家。
优雅是她端庄子,只向神中展韶华。”
孔莲荷赋曰:
“皆知汝是真君子,一水苍苍两胜天。
若不识得花叶好,修心尚浅未成禅。”
吾花对道:
“傲骨生来流水毕,莲花已比百花强。
蚀金落日无心动,夜下横艳亦何妨?”
可菊儿赋曰:
“纷飞莫要恨秋风,尚有菊花可论情。
且看云中来锦色,随香化作丽人行。”
吾花对道:
“黄花灿若金香地,莫道秋时万物空。
隐士多藏清醒处,谁识此季正高明?”
大月季赋曰:
“玫瑰月季最难分,彼此直如对镜人。
我似君来君似我,玫瑰只逊不沾春。”
吾花对道:
“看遍红尘花草相,方知月季最天才。
他人尚辨玫瑰否,已有幽芳入梦来。”
凌梅风赋曰:
“东风起处春自吹,却向西风讨良梅。
不晓当年雪无味,误为沦落尘上飞。”
吾花对道:
“清铃大地迎飞雪,伴与梅花总似绝。
喜见寒天香未默,才知世上有孤节。”
穴桂树赋曰:
“长灯夜梦桂花开,满树风雅撞情怀。
只为嫦娥心欲寄,循秋照下艳容来。”
吾花对道:
“但有嫦娥清守望,秋凉地老也无捱。
池绋暑上香消去,畔涣风中雁起来。
纵使金箔摇满树,难移玉骨向春怀。
宁为月里孤高物,不与荣华献媚开。”
应芍药赋曰:
“玉女裙摇金步俏,知是晚风吹芍药。
霞中欲挽璧人还,却恐离天春未到。”
吾花对道:
“芊芊女子非无骨,只是柔做千朵云。
一花能令众芳倒,谁说太极只健身?”
佀李李赋曰:
“真君本是深情物,只叹无人似此心。
幸有桃花终相伴,姻缘立却万年春。”
吾花对道:
“敢问凝眸驻痴处,谁曾爱过一片才?
倾国景色云不起,汝有清白动天来。”
将梨开赋曰:
“碧草茵茵五月中,风华荡漾慕君容。
人间自有多情意,树树花开雪未平。”
吾花对道:
“白衣少女名胜雪,立向东风春一城。
待有香人出驿路,回头赠个落花情。”
支白昙赋曰:
“气动清寒美,孤华耀月白。
得卿相问却——此世为谁来?”
吾花对道:
“倾将此世痴人意,守却昙花刹那开。
但有人间一梦在,何惧夜长孤影来。”
毓兰儿赋曰:
“兰花最可显春光,未赋幽香已断肠。
告与人间山水处,双飞燕子即徜徉。”
吾花对道:
“品味兰花韵,才知世上春。
豪杰如此意,吐蕊到侠心。”
冼仁秋赋《醉太平》曰:
“谁人可识?花中太极。往生莲上禅提,一番明月息。
凡夫畏棘,仍贪碧奇,暑寒无奈生机,瀚海心不移。”
吾花对道:
“凡人只见一团刺,未赏奇花现菩提。
妙境出于艰苦处,干涸酷热俱生机。”
清茉莉赋曰:
“漫雨零花珠碎却,青灯欲对诉前缘。
仙英未品知其味,茉莉香中又忘年。”
吾花对道:
“从来不晓潇湘意,待到花前始叹得。
黛玉幽时香渐烈,直同茉莉盛开和。”
柔山茶赋曰:
“人间世事多因果,此是神中幻海花。
雪下能得香冷在,春中更放梦无涯。”
吾花对道:
“一丛花雪一春风,山茶倩影都不同。
云前可做松梅爱,世外当与桃李生。”
一番完了,修仙者们个个服气称奇,吾花无甚,括号却很得意,说:“才知道侠学里的‘浪漫’二字,原来早在圣女的才华里堆砌着。”
吾花摇摇头言道:“百花未必浪漫,一侠却有婵娟。文艺尤其如此,愿诗歌中常备痴怀。娱乐性的文学,看过也就带过,无所启迪,那就是背侠而驰了。”
括号不语,感叹号有所不服,代之而谈:“世间有什么好的?只有小说里的世界才美。也许我们的文学很您所提倡的文学有很大不同,但我们的文学毕竟更通俗一些,人们自己都不要经典了,又何必弄得太紧张?”
吾花却摇头:“各有所爱,各有执著。如果文学仅仅展示它逃避现实的一面,那也太毁自己了。不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动笔的时候难免心虚。”
刚说到这里,外面忽然人声嘈杂,原来圣女来的消息传遍,许多人赶到这边睹风采,等着等着,竟成拥挤,最后没了秩序。
括号见状,忙带人出去安顿劝遣。
“圣女。”韵深深插空儿过来说,“您可有意留下,当岛主,做个神仙?”
吾花心中一动,认真言道:“不,我是要走的。侠者入世修为。我还正想请您指点,怎么可以离开?”
韵深深深深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您是真命,想走,一定走得了。哪怕徒步涉水。”
言罢,朝西北方向示意了示意,吾花顺着望去,隐约看到是个海湾。
真要感谢表情这个东西了——人类发明了表情,就是为让世界生动一些,别太贫乏,更重要的是语言和文字都属于危险品,你说出来,会被当做证据,写出来,更了不得,而别的表达方式则要含蓄得多,尤其人们一向以含蓄为美德,只要你的表情不是太直接地和当时的气氛相悖,比如在人家受表彰的时候表现出恼火,就不会惹上麻烦。
这时,省略号他们回转,言说:“大哥等一阵子才能回来,让我好好招待您。”
吾花不由一喜,心想是个机会,便指韵深深刚才示意的地方道:“我想去那边看看。”
说这话时,心下嘀咕,猜测如果是很重要的地方,他们难免会有迟疑。
没想到省略号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噢,那叫新月湾,是文学岛最迷人的地方。我和感叹号陪您过去吧。”
吾花便和仙人们道别,笼统打个招呼也就可以。
等赶到新月湾,她发现了一只小木船,由缆绳拴在滩头,没有桨,却见一支长蒿。
“这是近海船。”感叹号解释道,“别看新月湾从海上延伸过来,因为被高地挡着,所以非常平静,实际就是一个小湖,可以撑着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但拐过去就不行了,那是真正的大海,叫呐喊彷徨海,波涛汹涌,还到处都是明礁暗礁,轮船都要小心行驶。”
吾花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便道:“很漂亮的样子。就在这里站一站吧,寂寞的风吹过山岗,落梅萧萧,能一睹春天的实际。”
省略号有些摸不着头脑,言道:“这话里的诗情画意很深。”
然后笑了笑,笑得不是太自然,没有山涧溪流,强抓麻雀啼幽。
但吾花的话却让他的笑暂且凝结:“好啦,书也看了,人也见了,是不是该让我回去了。”
她的心里有一水烟波,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坦荡,啼幽回应,他们听着,便每一个字都若雷鸣。
“您何必非要走?这里多么平静,没有矛盾。”省略号讪讪地开口道,“不错,这一切都是精心为您设计的——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您在这里生活,锦衣玉食,随心所欲,这是多少俗世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呀。您更可以专心研究您的侠学。我们辛苦建设了五年,才有今天的规模,就是要为您打造一个梦幻的国度。不想您一句话,就让这一切辛苦都付诸东风流水了。”
“是啊。”感叹号也说,“外面的世界有爱情,这里也有,且没虚伪,大哥还打算向您求婚呐。他刚还说一会儿要长跪不起请您留下。”
“爱?”吾花诧异,“爱会搞成这个样子?爱的第一要素是自由。这是在为难我。我更受不起他的跪拜。求婚时候的下跪,膝下有爱情;祭奠时候下跪,膝下是慈悲。赖着跪,彼此都尴尬,是强人所难。不错,这里环境舒适,可以无忧无虑,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牵挂的,还有普天下的芸芸众生。如果人这一生不做出有意义的事情,只留下平淡,那就是失败和无聊。请你们给我留一个好印象吧。如果你们不想杀我,那我就要走了。”
省略号叹了口气,言道:“圣女这话严重了,咱们怎敢对圣女无礼?不过,我们这个岛孤零零在太平洋中,如果圣女认为走得了,就自便吧。”
说完将身子转了过去。
吾花点点头,撤了两步,郑重言道:“今个儿的事,我不怪你们,但我真的要走。我虽不能游泳,那艘小船却足够。再见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就在他们迟愣的工夫,吾花已经越过沙滩,跳上了小船,挥手一剑,斩断缆绳,向着海中行去。
“圣女,危险。”他们一起喊。
吾花立于船头,朗朗而答:“不自由,毋宁死!”
此正是:
诗国自有修仙路,语罢惊回梦里花。
万曲阳关留不住,乡云有信盼归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