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卖面条的大婶是个暴脾气。
可能是因为独此一家吧,她的面条摊生意一直很好。有一次去买面条,等了好久才轮到我,我指着一种扁的面条问她,这个两个人吃要买多少?大婶就毫不客气地怼我,我怎么知道你两个人要吃多少?
被她冷不丁地一噎,我当场就愣住了。边上的好几个顾客哈哈笑了起来,这笑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又蒙又窘,也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嘟囔,好牛啊!
偏这大婶耳朵还挺尖,牛什么牛,你说这人的胃口有大有小,我怎么就知道你两个人有多大胃口是不是?人家两个人吃4块钱的有,吃2块钱的也有,说吧,你要多少?
最后我灰头土脸地买了3块钱的面条。
还有一次,我又去大婶那儿买面条。正好是午后两三点光景,菜市场里冷冷清清,大婶的摊前也一个人都没有,我心想大婶这会儿应该温和点了吧?就又壮着胆子指着要买的面条问,大婶,这种面条会不会糊?
大婶眼睛都不抬一下,冷冷地说,你煮会不会糊我不知道,别人煮都不会糊。
好气呀,真想甩头就走,可不知怎么,就忍住了快要生出的一口恶气,乖乖地拎着面条回了家。
事后想想,自己也忍俊不禁,这受虐的感觉还挺让人回味的。大概在我心中,面条大婶已然化身武林中身怀绝技的高手,招招致人要害,可我怎么又感觉大婶颇有点寂寞如雪呢。
有像这大婶一样让人受虐的,也有让人春风拂面的。
有一家专门卖各种蔬菜的小摊,摊主是一个中年大叔,大叔家的蔬菜新鲜,品种繁多。别人家的蔬菜都堆放得井井有条,用绳子一捆捆扎起来。大叔家的蔬菜却是散乱地摊着,菜堆上洒了清水,烂的不好的菜都被大叔挑了出来,放在摊上的碧绿青翠、新鲜欲滴,叶子上的水珠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大叔热情开朗,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大叔还不计较,抹个零头是常有的事,哪怕你只买一根黄瓜,他都会送你一大把葱。需要削皮的菜,只要你吱一声,他就麻利地为你削好。这些尚在其次,大叔的绝活在于他有一手好厨艺,虽然,我们并没有品尝过大叔做的菜。
香椿刚上市的时候,大叔会在摊上教你怎么吃香椿:这香椿啊,就像臭豆腐,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可臭豆腐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香椿却精贵得很哩,等过了这一季,你就算再有钱也甭想吃。最好吃的当然数香椿摊鸡蛋了,香椿用开水焯一下,沥干水分,切成末,打几个鸡蛋搅匀,把香椿末拌在蛋液里。开火热锅热油,把香椿蛋液哗啦啦倒入锅中,拨拉几下就出锅,我家那臭小子,一人就可以吃一大盘……
那些顾客一边听着大叔兴致勃勃地传授技巧,一边早抓了一把香椿在手里。手脚慢的,只能望着别人手里的香椿兴叹了。
昨天我去大叔那儿,本想买点西芹和菠菜,大叔正眉飞色舞地跟人说豌豆饭:丫头,我跟你讲,豌豆就要吃当季新鲜剥出来的,超市里那些冰冻的豌豆粒你千万不要买,谁知道它们被冰冻了多久是不是?豌豆炒着吃清甜,煮汤吃鲜美,最妙的是咸肉糯米豌豆饭。糯米事先浸泡一下再煮,咸肉切成一粒粒的小丁起油锅热炒,再把豌豆倒进去刺啦刺啦炒一炒,加几滴酱油提个鲜,然后呢,你就只要把它们倒进快煮好的饭里,什么都不要管了,等饭好了再焖上5分钟。5分钟就足够了哟,时间太长豌豆就要黄啦……
大叔说得活色生香,我在一旁听得口水汤汤,当即弃西芹而改买豌豆。要说大叔的口才可真是一流,在别的摊上买菜的顾客也频频被吸引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叔是哪个美食节目的主持人在现场直播呢!
晚上,吃着软糯香甜的豌豆饭,想起了菜市场里的大叔,莫非他是流落在民间的食神?
还有菜市场入口处的小夫妻。刚开始的时候,只卖点炒熟的萝卜干、腌豇豆还有咸鸭蛋,萝卜干里还加了白芝麻,给简单的萝卜干增色不少,一小盒萝卜干只卖5块钱,是绝好的下粥菜。慢慢地,他们又增加了醉鸡爪、炒花生米,还是熟食。有时候,不想做菜了,我就熬点粥,到他们摊位上买齐了所有的下粥菜。最近,又看到他们新出了冰糖糯米藕,简直要赞叹他们的巧妙心思了。下粥菜,下粥点心,把顾客的需求和心理研究得甚是透彻。
那天看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刚开张的三天因为有优惠促销活动生意火爆,没想到活动一结束,就下起了雨,晚上散步的时候路过,店员寂寥地在门口张望,店堂里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不由得为他们担忧起来。
想想自己也还是喜欢有人间烟火气的菜市场,菜市场里的那些摊主们虽然不起眼,却一个个都有故事,不乏卧虎藏龙的高手。很奇妙的是,一走进那热气腾腾、湿漉漉又乱糟糟的地方,和这些摊贩们插科打诨地斗一斗,乐一乐,就好像自己踏实地和生活连接在了一起,一颗心就在左手一条鱼、右手一把菜中变得妥帖和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