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用力咽了口口水,握着林依安的手缩紧了些,疼得她直皱眉。黑暗中,也不知是谁的心脏在“砰砰”狂跳,声音仿佛盖住周围的吼叫,感觉下一秒就会猝死。
这声音给人一种极其不安的恐慌感,两人连连后退。鬼怪们纵身一跃,从四面八方飞快扑来,狠狠撞向安然的胸膛,林依安也因为惯性跌倒在地上。
极度混乱中,两人的手骤然分开!
林依安坐在地上,惊恐地向后退。她挣扎着站起身,原地打转,四处张望,发疯地寻找那个身影。泪水被恐惧激出,从通红的眼眶里流出。身子开始不可控制地强烈发抖,声音再也稳不住。
周围漆黑一片,她却感觉眼前一片血光,大地似乎都在颤抖。一声声若隐若现的呼啸在脚下翻腾着,涌动着。
她其实一点也不勇敢,她其实惧怕很多东西!
但唯一令她无法接受的,全身上下的骨髓都会为此疼痛的事实,是安然松开了紧握她的手!
林依安站在原地,颤抖着,用尽全力呼唤他的名字,却无人回答。
她忽然感觉眼前一阵晕眩,世界都开始扭曲。
无数埋藏好,遏制住的回忆全部钻回她的大脑,逼着她痛苦,强求她绝望,再次紧紧包围住她!
望着周围可怕又熟悉的黑暗,她似乎看见了自己曾经被一次次抛弃的样子;似乎看见了那个在沼泽地里挣扎的自己。
宿命轮回,她又被抛弃了吗……
林依安紧闭双眼,捂住耳朵,朝前方大声尖叫。周围的鬼怪像是被这一声尖叫鼓励了似的,更加变本加厉地嘶吼。林依安尖锐的声音与鬼怪的叫声合二为一,场面极度混乱,无法分辨。
那片黑暗中,只有她绝望的声音,还有厉鬼嘶吼的回音。
林依安忽然眼前一黑,“嗡”地一声耳鸣,世界都静止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只感觉,像是被再次打回十八层地狱那般恐惧与绝望!
林依安一步步向后倒退,忽然脚下一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突如其来的跌撞声和沉闷的低吟让鬼怪扮演者们心里一惊,慌乱之中,有人拉开电闸,屋内强烈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安然第一个看见躺在地面上的林依安,三步并作两步,慌忙奔下楼,蹲到她身边。
只见林依安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脚踝,眉头紧皱,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安然有些慌了,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怕弄疼她便不敢乱动,只能焦急地问:“伤到哪里了?”
林依安痛得快要窒息,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惊慌失措的安然,情绪平复了许多,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围的鬼怪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的甚至忘记了此时的样貌有多吓人,走上前焦急地问:“没事吧?”
林依安脸色煞白,缓和了一会儿,才弱弱地开口道:“扭……扭到脚了。”
安然轻轻捏了下脚踝处的骨头,疼得她低吟一声。
林依安被他扶起,起身的瞬间脚踝用不上力,歪扭一下,险些摔倒,安然直接顺势将她背起,通知她:“不玩了,马上去医院。”
旁边围着的NPC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直道歉,连忙带路。紧急通道的大门刚被打开,安然就听见耳后传来林依安有气无力的声音:“不……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啊?万一伤到骨头怎么办?”
“医院人多,你不方便……不去。”
“现在是晚上,人少,可以去。”
“不去,不去……”她还在固执己见。
安然见自己拗不过她,便问:“那现在怎么办?”
“回家。”
“你的脚不疼吗?”
一阵沉默中,安然感觉林依安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
换回衣服,林依安被工作人员搀扶到大门处,见到等候已久的安然,她却忍痛坚持要自己走。安然抿抿嘴,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懒得和她争论,便又直接背起。
环上他脖颈的瞬间,林依安突然感觉好困,脚踝的肿胀感让她没有力气反抗,软绵绵地趴在他后背上。她的气息直接呼在安然的脖颈处,身体紧贴在他的背上,心脏随着呼吸的起伏不停地跳动,他只觉得背部一阵柔软……
安然脸颊微红。
耐不住这尴尬寂静的气氛,安然开口问道:“那么害怕还进鬼屋干嘛?”
等了许久,都不见林依安回答,他感觉背后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便不再发问,双手环紧,慢慢走在路灯下。
正当安然以为林依安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不怕黑,也不怕鬼……”
安然浅笑一下,刚想回答,就听见她软软诺诺,如梦中呓语般的声音:“我只怕你离开,只怕身边没有你,只怕你不要我……”
安然心头忽然涌起一番酸涩,心情十分复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当作没听见。恍惚中,他感觉林依安将头轻轻依靠在他的肩上,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一个被亲人抛弃的孩子一样可怜地祈求:“求你别不要我,别抛下我,我只有你了……”
安然心头一紧,脚下的步伐沉重了许多。
林依安昏昏沉沉地睡着,半晌后,她似乎听见风中有人轻声回答:“好。”
林依安抿嘴一笑,她一定是又做梦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安然把林依安放到沙发上,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林依安抵不住脑子里翻江倒海的疲惫感,半梦半醒地躺下。
安然附身上前,对她温柔地说:“回房间睡吧,这里太冷了。”
女孩的睫毛微微眨了几下,神志越来越不清楚,没几秒就进入了梦乡。安然不忍心叫醒她,回房间拿来被子,给她盖上,考虑到如果脚踝的淤血不散,第二天可能会更疼,于是用凉水浸了块毛巾给她冰敷上。林依安的脚抽动一下,跟着就没了动静。
昏暗的灯光下,安然坐在地上静默了许久,准备离开时听见林依安的手机消息响个不停,以为是公司有新安排,怕耽误工作,便拿过她的手机,想看个究竟。
密码试了几次都不正确,准备放弃的时候,安然突发奇想地想用自己的生日试试,就随手点了进去。
手机毋庸置疑地解了锁,眼前赫然出现了用他照片做壁纸的主页面,即便是做了心理准备,但安然还是心里一惊。他垂下眼,望向熟睡中的林依安,又想起她方才在路上说的那番话,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
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一心一意,毫无杂念地喜欢?
沉默许久,才终于缓过神,安然握着手机,打开消息页面,发现所有的消息全部来自一个叫“邵墨”的人。安然皱皱眉头,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好奇心驱使他点了进去。
粗略地读了一番,在安然看来,大概的意思就是:邵墨想请林依安吃饭。
安然皱皱眉头,正当他想关掉手机的时候,邵墨又发来一条消息:明天见可以吗?
安然顿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不爽,回复道:她睡着了,抱歉,有事明天再说。
没几分钟后,手机页面又亮了起来,上面写道:“你是哪位?”
不过这条新消息也无法入安然的眼了,因为刚才回复完,手机就被他反扣着放到茶几上了……
第二天清早,林依安在一阵咳嗽中醒过来。她睁开眼,发现周围并不是熟悉的环境,坐起身,定睛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颈部落枕,脚踝肿胀,喉咙刺痛,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只是坐起身的一个小动作就用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林依安吃痛地掰了掰关节,脊椎发出“咔哒”地一声,终于感觉轻松了些。
面前的茶几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唯一和平日不同的是上面放了几样不该存在的东西:一块毛巾,一杯蜂蜜水,还有她的手机。
蜂蜜水还有余温,毛巾却已经凉透,手机也是不寻常地被反扣在了桌面上。林依安摇摇头,记忆像是断了片似的,但喉咙的刺痛让她确定昨天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那是鬼屋中喊叫的后遗症……
恍惚中,林依安好像记起昨夜有人用毛巾帮她冰敷过脚踝。冰凉的感觉虽然只有一瞬,却让她记忆犹新,因为独自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碰过她的脚踝。
林依安垂下眼,看向茶几上整齐叠放的白毛巾,那熟悉的折叠手法,也曾在电视中出现过。每次节目上用完的手巾,他都喜欢把它叠起来,然后再毕恭毕敬地归还,即便是脱下来的大衣,也会顺手整理一下。
林依安忽然笑了,为脑中的爱慕,为心中的幸福……
还在抿嘴傻笑的林依安,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回头让落枕的脖子伤上加伤。
安然探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声音特别精神,说道:“早安。”
林依安刚想开口回答,喉咙就一阵刺痛,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安然连忙帮她轻拍后背,然后又探过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她,道:“蜂蜜水对嗓子好,喝点会好些。”
林依安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剧烈的咳嗽缓解了许多。她仰起头,用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安然,问道:“这是你给我冲的吗?”
安然点点头,又道:“快喝吧。”
林依安捧着温热的水杯,摇摇头:“我舍不得喝……”
安然愣了一下,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来了句:“喝吧,没事,我以后再给你冲。”
林依安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礼物一般欢喜,双手捧起水杯,一口口幸福地抿了起来。安然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开口自首道:“昨天你睡着之后手机一直响来着,我以为是公司有工作安排,就点开看了看……”
话还没说完,茶几上就传来手机铃声。安然低咳着转过身,动作示意让她先接电话,自己走到餐桌前坐下,拿报纸挡住脸,试图冷静。
电话接通了,那边是邵墨的声音,打电话来的目的是想通知林依安,江逸尘在北京新开了一家餐厅,第一天开业,希望她能去捧场。
林依安攥着手机,一脸为难的样子:“啊,这样啊,可是我今天有好多工作要做呢,应该没时间。”
那边不急不恼地回答:“吃顿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啊,而且你之前没经过尘哥同意就辞职,他好像挺生气的,这次再拒绝,我真的不敢保证后果是什么。”
“啊!”林依安哭丧个脸,长叹一声,“好嘛好嘛,我去还不行吗?”
不知对方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是听到她这句蛮肯定的回答,安然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余光偷偷瞥向她,拿报纸的手忽然捏紧。
林依安挂了电话,转过头看向安然,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刚才想说什么?你昨天看我手机啦?”
安然的心情忽然低落起来,沉默片刻,道:“没事。”
“好吧。”林依安皱了下眉头,又说起自己的事情:“我出去一趟,朋友的餐厅今天开业,要我去捧场。”
安然低低地哦了一声,一脸和我无关的样子,心里的纠结和烦闷还是无法让他冷静。
是去见那个人吗?
电话里说了什么?
他们是什么关系?
致命三连问在心中燃起,安然背过身子,抓抓头发,脑海里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自己作为公众人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在网上查到,生活被别人偷窥地一览无遗。可当自己想了解别人时,却难如登天,尤其对方还是个不爱讲故事的人……
安然回过神,发现林依安已经穿好了鞋,没时间思考,连忙跟上前说道:“我也去。”
林依安顿了一下,惊喜又奇怪地回头看他,问道:“你去干嘛?”
安然撇撇嘴,说了一个无法令人反驳的理由:“家里没吃的,我饿了……”
北京最近的天忽冷忽热,春夏秋冬一天一季。今天正好赶上了个晴天,冬日的太阳照的人暖暖的。
安然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来的外套,静悄悄地跟在林依安后面。为了避免被拍到与女性单独走在街上,两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
林依安脚疼,走走停停,距离没一会儿就缩小了许多,安然只能放慢脚步等她,或是直接站在原地刷起手机,待她走远,才慢慢悠悠地起步。
餐厅的地址很好找,没一会儿就到了,远远望去,宛如宫殿一般豪华。林依安吐了口气,两眼直发光,突然又回想起那些在大厅内弹琴的往日。
林依安迈上台阶,看见了在门口等待的邵墨,他西装革履,头发梳起,似乎为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黑色的西装与白色的墙壁格格不入,林依安一眼就看到他了,远远地朝他挥手。
邵墨看到她,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高兴地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又突然停下,站在原地,抿嘴浅笑,看着她一点点走到自己面前,看着她一点点朝自己前进。
邵墨紧紧地盯着林依安,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点也没变,每次看到,还是会让他迷恋到找不到自我。
“来了?”邵墨朝她灿烂地笑了一下,转身道:“走吧。”
林依安没有跟他进门,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邵墨转回身,见她没有跟上,诧异道:“怎么不走啊?”
林依安没回答,侧过头,用力地向远处张望,试图寻找那个身影。刚才自己走得急了些,他没有跟上吗?
是没找到路,还是不想跟她来了呢?
林依安突然感到一阵心慌,转身刚想回去找他,就看见不远处的街角,一个手里被塞满信件和礼物的男人正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林依安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想:走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啊……
邵墨皱了皱眉头,看见林依安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还有眼眸里迷恋的神情,心里忽然紧张起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见了他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远方,那人穿着蓝色衬衫,正一步步走来。
看到那张脸,邵墨忽然觉得心底“咚”地一声巨响,脑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后退一步,呼吸都静止了……
他转头去看林依安,却发现她正紧紧地望着安然。
眼神,是那般的温柔与眷恋。
邵墨死死咬了下嘴唇,心里复杂的情绪迟迟无法消散。一瞬间,他忽然知道昨晚回复消息的人是谁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前方,安然不断向前的步伐;身边,女孩沉醉迷恋的眼神,都好像一把尖锐的剑,狠狠刺向他的心脏。
邵墨突然领悟了煎熬的真谛。
转瞬间,安然已经踱步至台阶上,林依安也转过头,和邵墨解释道:“你不是说江老板餐厅开业,要我来捧场吗?”
林依安咧嘴一笑,邵墨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她眼眸里的光,她又道:“既然要捧场,我想,多个人会更好。”
邵墨愣愣地看着林依安的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殊不知,看见邵墨着迷地盯着林依安的样子,安然墨镜后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邵墨还在晃神,被林依安几句呼喊叫了回来,她走到两人面前,激动又认真地介绍起来。
“这位是安然……”
“我知道。”邵墨一句读不出情绪的回答打断了她,林依安偏头看他。
“电视上见过。”
“哦哦。”林依安恍然大悟,又继续介绍:“这位是邵墨……”
“我也知道。”安然摘掉墨镜,不笑的嘴角咧了一下,语气异常冷静。
久闻大名,恭候多时。
邵墨嘴角忽然弯起一道讥讽的轻笑,抬手,在林依安半懵的状态下呈握手状,伸到安然面前。
安然附上手,狠狠地回握了一下。
气氛突然变得极度安静,空气在这一刻全部凝结,林依安咽了口口水,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狭路相逢,火光四射,相视的眼睛里似乎能迸发出火焰。强烈的气息在心底翻腾、涌动,顺着手臂流入对方体内。
两人相视无言,却仿佛震耳欲聋。
这一刻,有些种子,已在心中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