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的一声,一辆面包客车,在302国道边上刹车,稳稳停了下来。
一个背着黑色双肩挎包的高瘦年轻人从客车上走了下来,细看之下,却是刚刚被裁员的于晓峰。
于晓峰在出租房昏昏大睡两天后,特意等到周六一大早才坐上客车回了老家。
于晓峰老家虽说在乡下,但是得益于国家这几年的基建建设,村村通起了柏油路,回家倒是比较便捷。在上东市客运中心搭乘客车,出市区后,驶入江南高速,然后转入302国道,总车程一百八十多公里,行车约两个小时就到可以回到老家。
回家之前,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周末不上班,没啥事就回家了,顺便回家看望下父亲。被裁的事情,他没跟父母说,同样没跟他姐姐说,一是避免给嫁人造成无谓的担忧,二是自己怎么也是名牌大学毕业,遭受裁员,毕竟不是很光彩的事,好说不好听,自己也难为情。
于晓峰抬腕看了下表,还不到11点,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他在通往村子路口边的一块灰黄色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默默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这块大石头显然经常有人在这里坐着休憩,很光滑,光可鉴人。
在这路口再往前步行不到三百米就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了,于晓峰下车后,莫名地犹豫了。
近乡情怯!
尽管被裁已经过去两天,因为之前一直没有心理准备,实际上,他潜意识里还是没有适应过来,这两日经常魂不守舍,恍似做梦一般。他仔细想了一下,等下回到家应该如何组织语言跟父母家人打招呼,应该如何表现才不会露出异样。
天空铅云垂挂,太阳半遮半露,气温并不是很高。
路两边的田地上,很少见到乡亲们在耕作。
改革开放后,上东市的乡下,很多中青年都外出打工挣钱,所以乡下大部分旱地都荒弃了,长满了杂草芒草。刚开始实行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个个争着抢着种田,耕田锄地,热火朝天;改革开放后,为了多挣几个钱,个个弃农田如敝履,抢着上了驶往远方的长途卧铺车,走上了妻离子散的打工道路。
水田倒是有部分种着水稻,不过没有以前家家户户都种水稻的规模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种田,都要交纳公粮和购粮。于晓峰想起了小时候,村子周围连片的稻田,金秋时节成片金色稻浪翻滚的景象,以后怕是难以见到了。
于晓峰缓缓地走着,很快走到村前的大桥,桥下一条不足三十米宽的小河蜿蜒流淌,河水清幽静谧,七绕八拐,与青山一起,将村子山环水抱起来。河边荔枝树、龙眼树盘根错节,竹林摇翠,村里的婶婶伯娘们在岸边开辟了不少菜地,长着青碧油绿的蔬菜瓜果。
恬静安宁,风景如画!
如果是往常,于晓峰是很享受回家的感觉的,可以暂时躲避城市的尘嚣,如同小帆船回到港湾,可以享受片刻的宁静。
“六伯好!”
“哦,小峰回来了啊!你爸妈在家等你开饭了!”河面上一只竹筏上,一位六旬老人在河里下网捕鱼,正在乐呵呵地回应着于晓峰。
走过大桥,村里的祠堂和许许多多错落有致,高矮不一的楼房便映入了眼帘,家庭富裕些的外墙贴了瓷砖,有些直接就是红砖外墙,有些家庭贫困的,甚至没装修也住了进去。
当然也有所剩不多的泥瓦房,但是几乎都是被乡亲们当做杂物房来使用,其中有一两座不住人也没有他用的,年久失修,檐断墙斜,都快倒塌了。
村头的古龙眼树下,一群稚童在嬉戏逐闹着,看见于晓峰,便七嘴八舌,高高兴兴地喊着:“峰叔(伯)好”,“峰叔回来咯”。
这些小孩大多赤着脚,脸蛋红扑扑的,无忧无虑,笑容甜甜的。
于晓峰一一点头回应着这些小孩,每次看到他们,他都会想起自己童年的生活。到县里上高中后,一直到大学毕业工作,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两三次,有部分小孩他都认不出是谁家的。
他们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外出打工了,他们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老家上学。
于晓峰家离村头不远,母亲李春兰听见小孩的喊声,便出来在房子前伫立,静静等着。
看见他时,褶皱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峰回来啦,坐车累了吧,先回家坐下喝杯水,你爸爸在热着菜了,等会儿就可以吃饭!”
微风拂来,掀起几缕母亲额前的白发。
于晓峰看着母亲满头的华发,脸上岁月的沟壑纵横,不由眼眶湿润,一阵哽咽,不知不觉间,这位呵护自己一生的妈妈已经变得苍老了。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快进屋呀!”看见儿子回来,母亲很高兴,全然没注意到于晓峰此刻复杂的心绪。
于晓峰的家是一座靠山而建的两层半的砖混楼房,每层有一百多平米,四室一厅。在他上高三的时候,原来的老屋泥胚瓦房危旧,父亲于荣安用积蓄,再东凑西借,在另外的宅基地上起了这栋楼房。楼上的半层是后面加盖的,原来作为厨房使用。
这两年母亲腿脚没以前利索,特别是逢年过节,要准备许多食物饭菜祭祖,爬上爬下楼梯多有不便,便将楼上的厨房挪到了一楼的一间房子。
进到屋里,墙角、墙边摆放着不少芋头、甜薯、冬瓜之类的杂粮果蔬菜,这些都是两位老人家自己种的。
父亲系着围裙,端着饭菜出来,他现在只是偶尔胃部不适,上腹隐痛,但是精神状态很好。
“爸!”于晓峰轻轻地唤着,想要上前帮忙端菜。
“你坐着,别弄脏了你的手,我自己来就行。你姐姐、姐夫他们这会儿也该到了,等人齐了马上吃饭!”
父亲阻止了他,他回来了,平时不苟言笑的老人家也很高兴。
于晓峰张着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点不适从,父母亲年纪大了,对自己小孩倒是客气了,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客人。
不久,姐姐一家三口也到了。
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坐在一起,吃着这难得的团圆饭。不知道自己病情的父亲于荣安看见儿子女儿都回来了,老怀大畅,执意要喝点。
于晓峰和于晓蓉急忙劝阻,最后拗不过,于晓峰陪着他小酌了几小杯。
饭菜不多,三荤两素,但是份量很大,都是些普通家常菜,都是些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土鸡土鸭、土猪肉,还有有机蔬菜,让于晓峰一时食欲大开,口舌回香。
席间,虎头虎脑的小外甥叽叽喳喳,奶声奶气的,一会儿要他外公夹这菜,一会儿要他外婆夹那菜,一会儿又要跑到舅舅腿上求抱,让两位老人开心不已,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姐姐一家吃过晚饭后便回去了,房子很快就静了下来。于晓峰陪着父母亲拉了下家长里短,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于晓峰冲了凉后,搬了个躺椅在楼顶躺着,在看着星星点点无垠的星空。
乡下的夜晚很是寂静,此时尚未入夏,田间蛙声大作,虫鸣交织,山风时而呼啸刮过,树叶婆娑有声。很多邻居早早熄灯睡觉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劳作,只有那么一两户还在做着手工编织品的家庭,家里还亮着灯,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刺破漆黑的夜幕。
于晓峰静静地躺着,看着,听着,乡间的生活真不错啊,他心里感叹着。自己现在失业了,是不是可以回乡发展呢?可以带动父老乡亲一起劳动致富,可以照顾一下日渐年迈的父母,可以解决留守老人儿童的社会问题,实乃利村利民利己之举也。
当前的农村,孕育着广大的市场,潜力惊人。不少大企业已经在布局农村市场,看上了农村庞大的人口,广阔的土地以及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家乡都有什么资源呢?自己可以做些什么?能干些什么?
种田自己是不会了,多年的读书和在城里生活,按母亲所说的,自己可算得上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汉了,何时该种哪些时令蔬菜瓜果,何时除草施肥,实在是一窍不通。
家乡属于山区,水田少,旱地东一块西一块,难以大规模整合,机械耕种。做特色观光旅游农业吧,家乡离城市远,没有一个大城市作为依托,很多开了农庄和采摘果园的,游客和收入寥寥,入不敷出,貌似也不好做。
森林木材资源倒是挺多的,不过前几年,于晓峰老家所在的乡镇便划为了水源林保护区,为了涵养水源,禁止砍伐树木,木材生意这路子也行不通。
工业吗?缺乏相关的基础设施和产业配套,全部要自己投入的话,对自己来说可能会是天文数字,光是三通一平就是一个无底洞。
餐饮服务业?家乡不是什么交通枢纽或者旅游区什么的,镇上人口也不多,加上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了,人流量更少了,估计也难以发展维系。
或许自己可以在土特产品上做点文章!家乡的高山泉水草鱼倒是在上东市,大名鼎鼎,盛名于外,十几年前已经被评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这高山泉水草鱼一般是在海拔好几百米的大山的山腰、山脚,凿出二三十平米的池塘,引入山上流下的冷泉水,在鱼苗脚拇指般大小时便喂以青草、菜叶、木薯叶和芭蕉叶等,养个七八年,才能长到十多斤一条,鱼肉嫩滑韧实,比较鲜甜,没有腥味,在城里是难以吃到这样的天然绿色食品。
于晓峰工作后,曾经想过跟朋友合作,利用业余时间在上东市销售这泉水草鱼。不过泉水草鱼由于生长环境苛刻,对水质要求高,吃的都是青草,生长速度缓慢,养殖周期长也没办法大规模养殖。而且这些草鱼普遍都是要养到十多斤重才出售,对于一般的家庭用户来说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需要涉及分割出售,但是分割了,如果不能及时销售出去,还是会有鱼肉变质等一堆问题,后来也就熄灭了这一念头。
于晓峰静静思索着,分析着,头大如斗。也许是之前从未想过要回乡发展,这一时半会的于晓峰竟想不到真要回来了,自己在乡下能干些啥?
百无一用是书生,于晓峰此刻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用。
没有国家的产业政策扶持,在乡下要做实业实在是寸步难行,难于登天。营商环境不好,怎能筑巢引凤,也难怪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家乡那安镇都没有一家工厂、企业,事出有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