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惊醒,窗外的雨点大颗大颗地敲打在微微颤抖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又急又响,让人心烦意乱。方韶开始觉得有些凉意。是,又见到他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幽幽闪着亮光。你安静地走到衣橱拿出厚外套披在身上,可牙关仍旧有些发抖。好冷,彻骨的冷。
这间旅店是他从前住过的,构造不错,雨水半滴也漏不进来,却独独挡不住冰冷的湿气。又或者……这里原本就沾满了阴湿的鲜血也不一定吧……
想到这里,方韶不由勾了勾嘴角,慢悠悠走到电脑桌前坐下——屋子里并没有开灯,黑暗包围下的电脑屏幕闪着幽蓝的光,一张溢满银屏的大合照映入眼帘。
夕阳的余晖打在那合照上的十四个人脸上——都笑得很灿烂呢。方韶的唇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只是不知道,这笑容下面,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心?
进入邮箱,草稿箱里早早就躺着十四封已经写好的邮件,缓慢又用力地点击发送按钮——萧棠、桑凝、萧尧、黎朔、段默、沈佳琦、贺子然、夏秋妍、曾碧珊、安越、林蕴、叶澈、江晓彤,最后是……秦淮宋。
每一个名字都带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所以,别着急,剧本已经写好——我、在、这、里、等、你。
——三天后——
萧棠双眼无意识地望向车窗外,轻轻绞着手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开口,“萧尧,你觉得……秦淮宋突然叫我们来只是为了聚会?”
萧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微微皱了皱眉,“三年没聚过了……”
萧棠眼神有些悠远,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是啊,三年了……”
段默在后座嗤笑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三年了……想当年黎朔和你……”话头卡在喉咙里,看了看前座萧棠阴沉下来的脸色,“算了,不提也罢。”
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再说话。只剩下车窗外风吹动树叶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三人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气氛有些紧张……
沈佳琦语气尖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说不要来不要来,你一意孤行,现在你瞧瞧……”抬手指了指门前的招牌,“好好的风雅山居变成了什么等你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走!”
贺子然眉头紧皱,耐着性子道,“你不要闹大小姐脾气好不好!秦淮宋既然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聚聚,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先等他来了再说不行吗?”
沈佳琦不以为意,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看啊,是他那个破登山社要倒闭了,要求我们赞助呢!要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也是三年前……”
贺子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话,“佳琦,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沈佳琦自知理亏,顿了顿,还是嘴硬回道,“哼,我当然记得牢牢的,你也不要忘了才好!”
萧棠下了车,慢悠悠走到两人面前,“不管是等你来还是等我来,先进去看看再说。”
甫一进门,就看到吧台上立着的白蜡烛,风吹过来,烛光忽明忽暗,莫名地,五个人都觉得有股冷风灌进后颈窝里,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沈佳琦强自定定神,咬牙跺脚道,“这鬼地方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等你来等你来,瞧瞧这名字,我刚看到就想起三年前那个背时鬼!要待你们继续,我不奉陪了!”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她的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嗤笑,“沈佳琦,这都三年了,你胆子还是比老鼠小呢!”
沈佳琦停下脚步,脸色一沉,冷声道,“夏秋妍,你还是别五十步笑百步的好,大家全部半斤八两,谁都别膈应谁!”
夏秋妍呵呵一笑,挽住沈佳琦的手臂,“佳琦,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嘛,我怎么会说你的不是呢……毕竟……”眼珠在贺子然和沈佳琦之间逡巡了两圈,勾了勾嘴角,没再继续下去。
沈佳琦不知为何闻言怒气更盛,甩开夏秋妍的手,“你不要得寸进尺!”
曾碧珊赶紧上前拉住两人,在一边柔声劝道,“三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了呢!大家都是朋友嘛,都消消气,别冲动……”
夏秋妍瞥了曾碧珊一眼,轻哼一声,“全世界的好人都让你当了,我倒成了最不通情理那个!”
曾碧珊有些委屈地拧了拧眉,“佳琦,我是为了大家着想……”
沈佳琦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不屑,“烂好心值不了多少钱,赶紧收一收。”
曾碧珊被两人堵得面色有些发红,还想开口再说什么,门外又有车鸣声响起来。
段默吹了声口哨,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萧尧,“好像是我那个害羞的小师妹到了。”
萧尧横了他一眼,“你又收集到什么蛛丝马迹能证明你现在的论点?”
段默扬了扬手里的手机,颇有些得意的意味,“她刚刚传的简讯,萧警官要查查么?”
桑凝提着行李包走进门来,见到众人微微颔首,浅浅地笑了笑,径直走到段默身边,“师兄,好久不见了。”
段默对着她手里的行李袋努努嘴,“凝凝,你是打算来出远门住上个好几天?”
桑凝有些腼腆,柔声解释道,“我只是习惯出门要收拾齐全东西罢了,让师兄见笑。”
夏秋妍嘁了一声,小声道,“谁知道包里是不是都装着给死人化妆的那些物件……”
萧棠听到她的话,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她包里装着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我这里嘛……倒都装着平时解剖尸体用的工具呢!你要不要好好欣赏欣赏?”
夏秋妍面色一僵,没好气地摆手拒绝,“不用不用,多谢萧法医的盛情,那些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欣赏吧!”
桑凝抿嘴轻笑,感激地看了萧棠一眼,没再搭话。
江晓彤正好推门进来,“哇……大家真的都来了!好久不见!”把身后的叶澈拉进门,对着桑凝眨眨眼,“叶澈哥哥,你朝思暮想的某人也到了呢!”
桑凝脸颊一红,眼角余光瞥了瞥进门的叶澈,又垂下头来,唇边仍挂着浅笑。
叶澈也斜眼瞄了瞄桑凝的脸色,清清嗓子,颇有些不自然,“晓彤,胡说什么呢!都是大姑娘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该好好教教你!”
江晓彤撅了撅嘴,不服气地嘟囔,“叶澈哥哥就喜欢拿老师的派头来压人!”移到桑凝身边,拉拉她的衣角,“桑姐姐,我没有骗你哦,叶澈哥哥的心意你应该明白的!”
桑凝抬头刚好撞到叶澈期待的眼神,面上红得更加厉害,只好扭过头去,“胡……胡说什么呢……”
黎朔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走进来,一眼瞄到站在角落里的萧棠,眼神一亮,疾步上前,“阿……好久不见……”
萧棠瞟了他一眼,眼底有未知的情绪翻腾,但很快被压下,语气疏离,“黎总经理,好久不见。”
沈佳琦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黎朔,你老婆这气生得可够久的啊……”
萧棠冷冷的眼刀一扫,“沈小姐,你别弄错了,我可不是他老婆,充其量只能算……”望向黎朔的目光闪了闪,“前妻。”
沈佳琦见黎朔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只能呵呵干笑一声,“难道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俩还离婚了?”
黎朔强压怒火,“沈小姐,你不如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棠皱眉掉转头,无视两人的对话,眼望向门外,“安越和林蕴到了。”
曾碧珊闻言一震,下意识地往门边走去,想要伸手接过安越手中的行李,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顿时有些难堪,伸着手站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起来。
安越并不理会曾碧珊,只是谦逊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地扶着林蕴坐下,“你当心些。”
林蕴嘴里嘟囔着,“哪有那么严重,我现在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但还是听话地乖乖坐下,顿了顿,想到什么又拉了拉安越的手,“阿越,老秦到了吗?”
曾碧珊抽了抽鼻子,伸手悄悄抹了抹眼睛,轻声搭话,“还没有,也不知道究竟找我们来做什么……”
秦淮宋吊儿郎当提着行李晃进门,“哟,惦记我的人还真是不少啊!”游荡到林蕴身边,“小蕴,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林蕴挑挑嘴角,“你放心,能吃能睡,老样子。”
秦淮宋拍了拍安越的肩,“看来你把小蕴照顾得不错……”
安越抬了抬眉,望向林蕴的眼中尽是柔情,“那是当然。”
秦淮宋笑了笑,又回头看看众人,不由有些吃惊,“怎么大家都来了?”
沈佳琦顿时来了脾气,“秦淮宋,你玩什么花样?想要钱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算什么英雄!”
秦淮宋被她一吼也火气上涌,“沈小姐,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也请注意你的措辞!我登山社再怎么运营困难,也还不至于跟你摇尾乞怜玩花样!”
贺子然拉住一旁还准备开口的沈佳琦,“老秦,听你这么说……你并没有给我们发邀请函?”
秦淮宋一头雾水,“邀请函?什么邀请函?”
林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正色道,“老秦,我们到这里来,都是因为收到了你的邮件,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秦淮宋眉头一皱,“可是我收到的邮件是说……落下了很重要的东西,务必来取。”
江晓彤脸色一白,紧紧攒住了身边叶澈的衣袖,“这么说……这么说……”
门突然关上,有温和的男声响起,“各位好,欢迎来到等你来客栈。”话音刚落便见关门的男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对众人微微颔首以示欢迎。
一时间,除了林蕴之外的十三个人脸色都难看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内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各人颇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蕴皱了皱眉,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安越,“阿越,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在慌什么……”
安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紧了紧握着林蕴的双手,眼神闪烁不定,“这……这……”
秦淮宋移到林蕴身边,低声道,“小蕴,是……是……”顿了好半天才吐出那两个字,“孟易。”
林蕴显然惊着了,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抓住了安越的衣袖,“是……是……谁?”
曾碧珊不知何时来到安越身边,紧紧搀住他的手臂,连牙关都有些发抖,“是孟易……三年前那个……孟易……”
江晓彤听到那两个字,脸色顿时苍白得更加厉害,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孟……孟……你是人还是鬼!”
叶澈脸色虽然也有些不对,但仍然强自镇定下来,拍了拍江晓彤的肩,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晓彤,别怕,这世界上哪来的鬼……”顿了顿又盯着对面的人道,“装神弄鬼的人倒是不少!”
方韶唇角浮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我不太明白这位先生的意思,装神弄鬼?我是这等你来的新老板,与各位都是素未谋面,怎么你们认识我吗?”
夏秋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也有些不连贯,“你……你……你不是……不是……孟易?”
方韶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叫方韶。你们说的孟易,跟我长得很像吗?”
贺子然原本想要上前,听到他的话又顿住,喃喃自语,“不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沈佳琦面带怒意地瞥了贺子然一眼,壮着胆子大声说道,“哼,有本事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朔不屑地哼了一声,“有钱还能让鬼推磨……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孟易回来讨债……”
桑凝不知为何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坠落下来。叶澈伸手扶住了桑凝,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桑凝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回道,“放心,我只是老毛病又犯了……”
段默拉住萧尧,“你说这是在……”
萧尧看了一眼带笑的方韶,眼中晦暗不明,“暂时别动,看看再说。”
萧棠玩味地挑唇一笑,“玩这么多花样,无非就只有一个目的罢了……”
方韶沉静地低下眉眼,“来者皆是客,大家是等你来的第一批客人,希望各位能在这里,享受一段难以忘怀的旅程。”
沈佳琦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享受?!对着你这张脸我还怎么享受?贺子然,我们立马走!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夏秋妍三步并作两步跟住了沈佳琦,“佳琦,我跟你一起走……”
江晓彤“还有我还有我!”赶忙拉了拉身边的叶澈,“叶澈哥哥我们也赶紧走吧……这儿阴森森的……好可怕……”
叶澈思考了半晌,扭头对桑凝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桑凝眉头已经拧成了麻绳状,强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
方韶轻轻勾了勾嘴角,“如果实在不满小店的招待,那就请各位自便。”
萧棠深深地看了方韶一眼,“好不容易能度个假,我是不会走了。”
林蕴慢慢摸到厅内的椅子坐下,思考了片刻,“我和阿越也留下。”
曾碧珊偷偷瞄了安越一眼,咬咬牙道,“我……我也不走。”
沈佳琦又把目光转向黎朔和秦淮宋,见两人都没有反应,跺了跺脚,“你们都不走?全是些不怕死的疯子!”拉了贺子然,“我们走!”
方韶似笑非笑地躬了躬身,“那么……一路顺风。”
萧棠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我看,大家都走不了吧……”
方韶旋身对着萧棠灿烂一笑,“这位小姐难不成会算卦?未卜先知?”
萧尧凑近方韶的耳边,“我们知道你的身份,也明白你的用意,先警告你,不要玩火……”
方韶疑惑地“哦”了一声,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声音也低下来,“萧警官,那三年前,大家都在玩火的时候,你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萧尧忆及往事,脸色一青,撇过头去不再搭话。
方韶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继续道,“三年前的悬案,以及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总有一天要浮出水面,到时候,你们……”认真而清晰地加重语调,“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