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将黑之前,他们终于从山上下到山底一条相对较平坦的峡谷,隐约可见狭窄的人字形谷口在不远处透出最后一点光亮。
周言阙策马立在路旁:“大家加把劲,出了前面谷口就是大路了。”
赶车的汉子们齐吼:‘放心吧,当家的。’
车队依次从周言阙身边驰过,身后的大山随着他们的前行渐渐模糊,风仍在刮,雪仍在下,可所有的人神色都变得轻松起来,有人甚至开始互相调笑起来。
周一打马驰到周言阙身边:“当家的,都出来了。”
周言阙嗯了声:“那家人没问题吧?”
周一道:“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商户。”
周言阙看了看加在车队中的那几辆车:“敢走这条路的,能有多普通。”
周一也去看那几辆马车:“我继续盯着点,当家的你放心好了。”
周言阙嗯了声抬头看看暗下来的天色:“再加把劲,争取今日住到杨家集。”
周一道:“是。”
周言阙也知自己有点过度小心,那点人手比起他们这些,真算不上什么,但从小在江湖上舔血吃苦头的日子让他从来不敢放松自己,在想想北地现在的形式,这家人胆子真是够大。
今天晚上因为一直下雪,没有月亮,他们庞大的车队抵达那个叫杨家集的小镇时,小镇已经陷入无边的睡梦里。
车轮声和马鸣声也未能惊醒半个人影,周一跳下马,掀起客栈那厚重的风也吹不动的门帘。
客栈外昏黄的风灯映着一辆辆被雪铺满的马车,周言阙也下了马,吩咐汉子们将马车都赶去后院马厩。
屋外的寒风让趴在柜台上的伙计瞬间清醒:“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周一看着仍迷糊着的伙计,大手在柜台上一拍:“这时候不住店,你让爷睡街头啊。”
伙计揉着眼睛,哈着腰从柜台里跑出来:“好的,好的,爷,你里面请,我们这儿有上好的房间,保你满意,小的马上给你安排去。”
周一按住小伙计:“我们人多,你将你们店里能叫得动的都叫起来,给爷弄些吃的,这个客栈我们今天包圆了。”
小伙计眼睛瞪的溜圆:“啊?”
周一斜靠在柜台上捻起一颗碟子里的炒黄豆扔进嘴里:“啊什么,快去准备。”
小伙计这下彻底清醒了,哈着腰扯着嗓子朝后面喊:“掌柜的,掌柜的,来贵客了,来贵客了。”
周一哧地笑了一声,这时周言阙也进了店内,周一赶忙走过来:“当家的。”
周言阙拍了拍头上的雪花,抖了一下衣角,在店中一张长椅上坐下:“安排好了。”
周一示意小伙计倒茶:“当家的放心。”
这时门外陆陆续续走进人来,周少游大力跺着双脚:“这北方的天真他妈的冷。”
四个小不点也揉搓着双手跺着脚跑到房中央的大火炉跟前,顾小胖还不问自取的拿起炉边的一块烤蕃薯:‘哇,比三元坊那家老字号的还好吃。’
另三个小的也纷纷自行拿起一块,饿了一天,什么规矩都比不上眼前的美食小吃要紧。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慢点,慢点,父亲你还好吧。’
门帘被掀起,几个家丁抬着一个轮椅进了房,轮椅后跟着那名落崖的主仆。
周言阙抬眼淡淡瞥了那群人一眼,转过头继续和周一说话。
四个火炉边的小不点好奇地打量着进来的那群人,年迈身体不便的老父亲,年轻貌美的女儿,性子泼辣的小丫环,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看起来是有故事的一群人啊。
年轻女子抬起头冲四个小不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容貌秀美,举止温婉,特别那双眼睛,眼波流转之间如三月春水撩人心弦。
她偏过脸低声对小丫环说了几句什么,小丫环抬起头看向四个一直傻望着她们的小不点,抿唇一笑,转身向外跑去,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大食盒跑进来。
年轻女子走过来,接过小丫环手中的食盒:“这是我们南方的点心,你们尝尝。”
顾小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年轻女子伸手摸了摸顾小胖的头:“不用客气。”
小丫环看起来也就比他们大不了一二岁,性子爽利的很:“我们还没好好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周少聪吃了人家的东西,也很豪迈地替他小叔叔接受了这份谢意:“不用,不用,男子汉大丈夫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真正救人的周一和周言阙被一口茶呛在喉中,不上不下。
掌柜小跑着从后院出来,边跑还边提脚上的鞋子:“爷,爷,让爷久等了。”
周言阙笑笑没说话,周一将热情的掌柜拦住,指着满当当一房的人说:“掌柜的,有好吃好喝的,尽管往外端。”
掌柜的冲后头喊:“二子,二子,都给我把人叫起来。”
周言阙放下茶碗,周一拉着掌柜的又说:“将你上好的房间收拾收拾,我们当家的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东西,该收的收收。”
顾小胖啃着烤蕃薯凑到周少聪身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少聪半懂不懂他支唔半天:“大概是把那些用不着的瓶瓶罐罐都收走吧,我小叔叔这人比较怪,不喜欢再房里摆东摆西的。”
顾小胖哦了一声,啃完蕃薯接着抢盒子里的小点心。
李妙然一直盯着那年轻女子看,她觉得眼前女子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但她们明明没有见过。
年轻女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垂下眼帘,扶起小丫环的胳膊,朝她们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父亲身边。
周一走过去:“大叔,当家的给你们允了两个上房三间下房,不知可还行?”
轮椅上的老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周言阙,抱了抱拳:“多谢。”
又扭头朝着年轻女子道:“女儿,替我给当家的行个大礼,这一路上万幸遇上当家的,才让我们逢凶化吉。”
年轻女子轻声应了声是。
站起身来朝着周言阙方向深施一礼:“多谢当家的救命之恩。”
老者又扭头对身边的老仆低声嘱托了什么,老仆躬着身子侧耳恭听。
小丫环扶着自己姑娘坐下,又给老人倒了碗热茶:“我去后面看看,老爷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年轻女子点头:‘去吧,对人客气些。’
小丫环从桌上抱起一个纸包朝后厨走去。
老仆则将桌上一个包袱打开,从里面数出几张银票,看了看轮椅上的老者一眼,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老仆将包袱再次系上,拿着几张银票走到周言阙身边:‘当家的。’
周言阙抬眼,神色淡漠地看着过来的老仆。
那老仆将手中银票放在桌上,复又躬身双膝跪地:‘我替我们家老爷和小姐多谢当家的今日救命之恩。’
周一接到周言阙眼神忙将老仆扶起:‘老人家,不用这样客气,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求人被人帮的时候。’
老仆抹着眼角的泪花道:‘若不是遇到你们,怕是我们今天都走不出那座山了。’
周言阙吹了吹浮起的茶沫:“你们明知道北地现在不太平,不好好在南边待着,千里迢迢非要到这苦寒之地来。”
老仆叹了口气被周一扶到一张椅上坐下,双手接过顾子路递来的热茶:“我们东家本就是宣化府的,这不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想要有个万一可以落叶归根。”
周一问了句:“你们不是去北地寻亲嘛?”
老仆眼光闪了闪,垂下头抿了口茶水:‘东家是怕他去后,小姐没有依靠,北地那家亲戚多年未来往,也不知还在不在?’
周言阙唇边挂着一个薄笑,低头不语。
老仆也住了嘴,店里伙计刚刚好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他顺势站起来:‘我去侍候我们东家吃饭,就不打扰几位爷用饭了。’
周言阙嗯了声,拿眼看了看周一,又扫了一眼桌上那几张银票,周一很聪明的抓起桌上银票,塞回到老仆手中:“老人家这个你拿回去。”
老仆几回推脱都没能推过周一,只好捏着银票回到自己东家身边。
那东家也不再坚持,各自用饭,然后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日,难得的不用赶早,人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李妙然下楼时与刚出房门的年轻女子撞到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她慌忙向年轻女子道歉。
年轻女子扶住她:“是我不小心。”
李妙然看着她,是个貌美之人,但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她又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眼前的女子竟让她暗生亲近感,她有点困惑。
年轻女子冲她笑的温婉:“你叫什么名字?”
“李妙然,他们都叫我阿妙。”
年轻女子抚着自己耳边的秀发轻笑一声:‘阿妙呀,很好听,我姓叶,叫倾城。’
李妙然笑起来:“叶姐姐好。”
叶倾城扯起李妙然的手,微笑着道:“你即叫我一声姐姐,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亏待我这个才认的妹妹。”
她扭头朝正要出门的小丫环道:“杏儿,去把我那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取来。”
李妙然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个太贵重了。”
叶倾城笑着摸了摸李妙然的头:‘我一见你不知为何就心生欢喜,那个簪子原是我母亲留与我的旧物,今天我送与你也算与你的这番缘份。’
李妙然刚想推脱,小丫环已经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跑出门来,叶倾城接过小丫环手里的盒子递到李妙然手中:‘你不要拒绝我,你我难得这份相遇的缘份,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簪子是我最喜爱的一件首饰,送你留个纪念。’
李妙然想自己即收了别人的东西,那她也还一个吧,她抱着小盒子跑回房里,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捡了一只东珠的钗子:‘叶姐姐,这是我祖母送我的,我送给你。’
叶倾城笑笑接过来,顺手插在鬓边,偏过脸笑道:“好看么?”
杏儿看着自己姑娘笑的眼不见眼:“我们姑娘人好看,带什么都好看。”
李妙然也瞧着叶倾城笑:“就像叶姐姐的名字,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