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回到昭台宫的李妙然难得的失眠了。
她躺在昭台宫西厢殿自己的寝殿内,对着粉色的帐顶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张若朴那张脸就在眼前晃,晃得她心烦意乱。
晃就晃吧,他居然还深情款款地对着她说心悦于她;
睁开眼就想起李妍然哭得梨花带雨哀伤欲绝的脸,她凄凄切切地盯着李妙然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李妙然也想知道为什么事情就怎么弄到如今的局面,这不是她本意,更不是她所求。
她此生没有多大心愿,国家的兴不兴、亡不亡的她并不关心,她只想活着,不当谁的傀儡,不做意气之争,不盼无妄之情。
只求一方小天地,有吃有喝有命活着而已。
人人都说和亲苦,不想远嫁,她却不以为然,等到国破家亡时能有命活、有饭吃就好。
最疼她的阿娘死了,她的阿弟被王嫔养的还不错,阿嬷被她送回到宣化,这一世终可以叶落归根,阿齐这一世不用进宫,他的将军梦是不是能成真呢?
她一个人去哪里都行,那片云彩下没几个伤心人呢。
更何况听说南楚也并不像传言里讲的那样恐怖,你看那些使团的来宾,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看起来也挺不错。
哦,听说南楚那里盛产黄金,她若是过去,机灵点,说不定能给她的小阿弟偷偷攒些私房银子。
哈思那求娶她时,她还傻开心了一下子。
想着自己总算逃离上一世做傀儡亡死的命运,又能让李妍然和张若朴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举两得还挺不错的。
没想到呀,没想到,没想到一个张若朴将她那点傻开心一下子都给吓到九宵云外。
弄得现在李妍然恨她,林贵妃怨她,大夏席上众多思春的贵女恨不得冲上来给她几刀。
李妍然恨她,她理解,任谁看到自己两情相悦的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另一个女子求婚,性子烈的怕是杀人都不为过。
林贵妃怨她,她更能理解,她费那么大心思将自己从大相国寺接回宫,不就是为了今晚嘛。
众多思春贵女们的心思她更理解,想当初,她也曾是她们当中的一员。
可现在因着张若朴一句他心悦她,将所有人平静的心情破坏怠尽。
而人们不会怪他,只会怪李妙然这个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表示自己很冤枉,必竟,她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就犯了众怒。
老天爷没有很应景地下雨、下雪为她昭雪洗冤,该开的花昭开,该升的太阳、月亮并不因她的烦恼错升错落。
她抱着头在寝殿的床上头疼不已,东都的百姓却在众多不好的灾祸里终于找到可以乐一乐的话题。
话题的中心是他们当今皇帝陛下的五公主。
那个小小年纪,生母早逝,入庙三年为母祈福的五公主。
李妙然从小至大诸多英勇的事迹在东都的百姓口中经久不衰地传颂着。
满京城的的酒楼、茶肆、文人骚客一致默契地停了许多平日的消遣,进而转头大肆将李妙然从呀呀学语到有凤来仪殿内二男争一女的故事演绎的惊天地泣鬼神,如泣如诉。
连平日因吃碗豆花都要讲价的东都百姓,却硬是将口袋里那几个铜板丢进酒楼或茶肆老板的口袋里。
平日见面问候吃了嘛的东都百姓,这几天一见面却是听说了嘛、、、、、
听说了嘛,南楚的那个大王子从众多和亲的贵女中一眼就看中了五公主。
那说明啥,说明这个五公主长得一定貌若天仙,非常好看。
听说了嘛,老太傅最看重的小孙子,东都七子之首的张若朴也喜欢五公主。
那又说明啥,说明五公主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为精的才女呗,你没听过才子配佳人嘛。
听说了嘛,这个五公主是刚刚被皇帝从相国寺接回的。
那又怎么了,这东都谁人不知,五公主纯善良孝,自孝穆皇后病逝后,五公主因思母心切,自求离宫去相国寺为母、为国祈福,这不充分说明五公主至纯至孝是个好姑娘嘛。
于是在东都百姓心中李妙然被塑造成了一个貌若天仙、琴棋书画、至纯至孝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代佳人。
驿官里南楚的哈思那大王子正和他的左相大人进行着一场严肃的争执。
左相坚持把和亲人选定为四公主。
哈思那则一口咬定他只看重五公主。
俩人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余下众人袖手立于一旁,不敢管不敢言。
也是左相代表现任南楚王,哈思那是最有望继承王位的下任,他们那里敢轻易站队。
左相看着坚持己见的哈思那很头疼:“大殿下,我希望你不要固执己见,你提的五公主是不错,可相比起在孝平帝面前受宠的四公主,她并不是此次和亲最好的人选。”
哈思那:“我知道左相心中所想,但五公主背后不是有文家嘛,更何况她是大夏唯一的嫡公主,如何担不起此次和亲的人选。”
左相:“五公主虽贵为嫡公主,却并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至于她背后的文家,我想大殿下也不会不知这几年文家在大夏皇帝心中是个什么情景。”
哈思那皱眉:‘那林家这几年在孝平帝心中也大不如前。’
左相捋着颌下的胡须道:‘林贵妃仍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后妃,林尚书尽握大夏朝的经济命脉,大夏朝上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林氏派系,你说这些那个生母早逝,又无外家扶持的五公主能比嘛?’
哈思那低下头,他很想说,他又不在大夏朝堂做官,这些对他无用,可话在心头滚了几滚,他不知为何终是没说出来。
左相抚着须看着沉思的哈思那笑道:“大殿下是个聪明人,王上老了,左相也老了,可你的那些兄弟们还都很年轻,你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吧,你若仍坚持选五公主,老臣也不会再阻止你。”
随着左相离去,南楚众官员也跟着离去,房里只留下一个陷入沉思中的哈思那,半晌后,他拿拳重重地捶在面前桌上,抿紧了唇。
相对于哈思那的纠结,事件中的另一人张若朴倒显得很轻松。
他先去拜访了宋老国公,又紧接着拜访了谈老候爷,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那就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了。
事件中的女主人公对于两位给她惹下麻烦的男人如何反应并不感冒,她现在正在前往两仪殿的路上。
孝平帝一脸阴沉的看着走进来的李妙然,揉了下额头。
李妙然给孝平帝行礼,垂首站在龙案之下。
孝平帝双手平放在案上:“那南楚王子因何求娶你?”
李妙然低头:“女儿不知。”
孝平帝:“他可曾私下见过你?”
李妙然:“并无,女儿三日前刚刚从大相国寺回宫,回宫后才听说与南楚和亲之事,与那南楚王子不曾见过。”
孝平帝嗯了一声,看着一直垂首而立的李妙然,静默半晌后又问:“那张若朴呢,又因何求娶你?”
李妙然:“女儿也不知。”
孝平帝目光如刀:“你不知道?”
李妙然:“女儿真的不知他为何会那样说?大概是因为他为人善良,不忍女儿远嫁千里吧。”
孝平帝呵呵冷笑两声:“善良、不忍、、、”
案下的李妙然握紧了手。
孝平帝瞥了一眼面前桂公公新递上的两封折子:“朕问你,若南楚大王子坚持求娶,你可愿意?”
李妙然:“愿意。”
孝平帝抿着唇盯着李妙然看,却只看到她头顶上稳丝不动的金钗。
他指尖在案前轻轻敲了敲:“朕听说你与那张若朴私交甚笃。”
李妙然摇头:“我们仅有几日师生情谊,并无任何越矩之举。”
孝平帝淡淡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妙然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过了好半晌才听孝平帝道:“是吗?”
李妙然:“是。”
孝平帝笑笑,翻了翻面前的两本折子,再看了一眼案下静静立着的李妙然:“你先回去吧。”
李妙然行礼退出御书房,迎面碰上南楚使团的左相。
左相看到她,温和地笑了笑,在桂公公的指引下进了御书房。
李妙然被他那一笑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但她性子向来懒散,只烦了一会儿,就抛到脑后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