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蒙蒙细雨,一股细细的雨丝悬在洞口。
朱知亘和厉不回探头朝外看,外面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西宁府郊外的燕囚山,连燕子到了此山都要被囚,何况他们这几个外来的陌生人。
朱知亘此时心内百感交集,来西宁府任职时,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路上的不太平出乎他的预料。
他苦笑地看着洞外的雨,又歉疚地看了看洞里三个年轻男子。三个年轻男子都是厉不回手下的兄弟,也是此次从东都一路跟他到西宁府来的人。
此时他们正靠在冰凉的洞壁上,闭目养神。
一天的厮杀和逃命,都累的不轻,其中小五还因护他被伤了背。
朱知亘搓了搓手,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歉疚:“这次是我拖累你们了。”
厉不回大手一挥坐回洞中:“唉,谁也没料到柴绍那厮胆大至此。”
朱知亘紧了紧衣襟,山上还是很冷的,因为怕搜山的人发现,他们没敢点火。
厉不回向着里面三个小弟看去:“小五的伤要紧嘛?”
叫小五的男子睁眼抬头:“大当家的,我没事。”
厉不回打了个呵欠,头靠在山洞石壁上,闭上眼:“这会咱们指不定要在山上过几天苦日子,你们都仔细点。”
其中一个矮胖的男子咚地捶了一下石壁:“那姓柴的也太胆大了吧,莫非他想造反不成。”
朱知亘抱着胳膊轻笑一下:“造反他还不敢,但借着我意外死亡的事给朝庭一个下马威却是真的。”
另一个精明强悍的男子扯唇笑道:“朱大人这个府台可是坐的很不太平。”
朱知亘也苦笑,从一入西宁府,他大大小小被各路人马热情招待的不计其数。
从他初进西宁城,柴绍对他不闻不理,到突然邀约他巡察西宁全境,他起初是有点忐忑,但柴绍说长平候也和他们一起,他就应了。
若不是他夫人坚持让他带上厉不回几人,怕是刚出西宁府的城门,他就因胯下马惊而一命呜呼了。
那两人勾结他并不意外,但这两人竟敢胆大到对朝庭命官下黑手,他可真是没想到呀。
他现在只担心他那胖婆娘也不知怎么样。
天渐渐暗了下来,厉不回睁开眼:“我们不能坐着等死,今晚上都好好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们一定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时混下山去。”
朱知亘抱豢对着厉不回说:“此次老朱的命多亏厉大当家,若能脱困,老朱定衔草结环报大当家的救命之恩。”
厉不回挥着手不屑道:“我们江湖人不懂你们文人这一套,我即答应了人护你周全必不食言,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不需要,若朱大人有心,给我这些兄弟谋个好出路就行,省得他们跟着我过这种刀口舔血四处漂泊的日子。”
朱知亘道:“若我们能活着下山,朱某必不教兄弟们失望。”
那三个男子则道:“大当家在哪,我们就在哪,做兄弟的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
厉不回一掌拍过去:“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和我不一样,三子你的老娘还等着你养老送终,老八你那妹妹若没有你这哥哥撑腰,指不定被那夫家如何作践,还有你小五,出门时我都听说翠儿有了,咋的,你想让你儿子叫别人爹呀。”
三个人转过脸去眼睛红红的。
厉不回屈起一腿,手撑在上面:“我老厉自记事起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大半生都飘在江湖上,你们不要和你比。”
朱知亘一抱豢道:“若厉大当家的不嫌弃,我那幼子从今日起就是你的儿子。”
厉不回一愣,想起朱知亘那个傻不愣愣的小胖子,笑了:“朱大人,他可是你的老来子,官家少爷,怎可给我这粗人做儿子。”
朱知亘道:“若没有大当家一路舍命相保,那有我老朱的以后,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下得山去,我就四礼俱全请大当家收下我那个不成器的傻小子。”
厉不回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嫂夫人怕是不愿意?”
朱知亘也笑起来:“我的婆娘我了解,脾气是火爆了些,但心肠却是极好的,当年我家家贫,老丈人他们家想悔婚,我那婆娘自己抱着嫁衣冲到她父母面前,扬言若是将她另许她人,就给她准备棺材吧。”
老八咋舌道:“嫂子这性子像我们江湖儿女的作派。”
朱知亘垂下眸眼圈泛红:‘她嫁与我十几年,替我将父母养老送终,抚育儿女,又善待我的姊妹,从不嫌我官小俸少,自己偷偷做绣活贴补家用,你说,我这辈子若做对不起她的事,岂不是枉为人。’
厉不回摸着脑袋笑:“说实话,我见了嫂夫人还真是有点怕的。”
朱知亘望着洞外黑漆漆的天笑了笑:“她长得是凶点,但心肠比天下任何女子都善良。”
几个人扯着闲话,听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觉夜深。
天色还尚黑时,他们趁着大雨出了洞。
如此大的雨,陡峭的山势,想必那些搜山的人肯定在那处隐蔽地躲雨,却也是他们下山活命的唯一机会。
厉不回搀着朱知亘,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灌木丛中向山下走,另外三个人在他们前面小心地用手中匕首开路,大雨将他们的衣服和视线全部打湿。
燕囚山连燕子都不愿筑巢的山,他们却上上下下钻了个遍。
到得山底,竟半个人影也没有,厉不回皱了眉,看了老八一眼,老八一点头,唰地钻进雨幕中,剩下他们几个躲在一块大石后。
足足过了一枝香的功夫,才见老八从远处狂奔而来,他跑到大石前,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真是老天爷都向着我们,大当家的你猜那些狗娘养的在哪。”
厉不回一瞪他。
他咧着嘴笑起来:“他们全都在前面那个村子里躲雨,我在村子里转了半天,狗都叫得不停,他们都没一个露头。”
厉不回一回身,抓起朱知亘:“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朱知亘紧跟着他的脚步:“这山里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真不能以常理断,听大当家的,我们赶紧离开才是。”
几人冲进大雨中。
此时的西宁城不比往日防守的松松散散模样,满街都是穿着官服的兵丁,他们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朱知亘他们身上被泥巴糊得早已辨不出衣服原来的模样,又脏又臭活像讨饭的乞丐,城门口排查的兵丁厌恶地斜视着他们。
他们低下头,跟在一个推着一车哇哇乱叫的猪仔老头身后,还装模作样地伸手帮着推了一把。
兵丁被猪仔车上的臭味熏得掩起口鼻,退后一步,摆着手,示意他们快点离开这里。
他们顺利入城。
城中此时各街各巷都有官兵在挨家挨户拍门排查。
他们偎在街角一堆乞丐中,看着那些成群结队的官兵从面前走过。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已经是掌灯时分,那些官兵全都不见了,他们回到自己落脚的青羊巷,巷子很安静,精明灵活的老八率先走进去。
直到走到巷底,也无任何异动。
他们这才从隐身处走出来,老八嗫起唇,学着山雀的叫声叫了三声,巷底的一个大门应声而开,一个瘦瘦的小个子男人探出头。
老八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掌:“看什么看,老子在这里。”
那人没好气地揉着自己脑袋看向他:‘你小子和谁称老子呢,大当家的呢,你们这是怎么弄的,臭死了。’
老八一把将嫌弃他的老六揽进怀里:‘还是不是兄弟。’
老六趔着身躲着他那一身脏和臭,又朝走来的几人惊喜叫道:“大当家的,大人,你们都回来了。”
厉不回朝着老六拍了一掌:“回来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老六看向朱知亘:“夫人把柴绍派来的官兵都撵走了,还拿着刀威胁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要再敢说朱大人一句不是,她就和谁死在一起。”
朱知亘红了眼转过头抹了把眼角问:“夫人现在哪里?”
老六指指身后:‘所有人都在大堂,夫人说,大人出事,怕我们这些城里的人再出意外,让所有人都聚在大堂。’
厉不回拍了拍朱知亘的肩:“朱大人得了个好内助呀。”
朱知亘眼圈红红地笑着掀起袍角朝门内跑去。
厉不回他们也紧跟着走进院内,老六朝门外左右看了看,随即将大门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