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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禁书

《201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

(重庆卷·语文试题)

4.下列选项中,依次填入下面文字中横线处的标点符号,最恰当的一项是( )

《海底两万里》是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创作的一部科幻小说。小说讲述了法国生物学家阿龙纳斯利用一艘构造奇妙的潜水船鹦鹉螺号在海底旅行的所见所闻,赞美了那深蓝的国度史诗般的海洋。在我们身边,也有一艘这样的奇妙的潜水船是它发现了冰海沉船,激发大导演卡梅伦拍摄了史上最赚钱的电影是它帮助美国海军在地中海找到了不小心丢失的氢弹,避免了一次灾难。它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人类对深海的很多重大发现中都有它的身影。它就是深潜水器中的明星阿尔文(Alvin)载人潜水器。

A.“ ” , 。 , :

B. —— —— , : , :

C.《 》 、 。 ; ——

D.( ) 、 : ; ——

答案:D

1

书桌上堆起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一尺多高,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黑板。这是高中教室的课桌上常见的景象。在这样的书山面前,是一颗颗留着制式短发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被埋在书山下的一只只小刺猬。

在这样一间教室里,正在上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头发蓬松,袖子卷起,正在黑板上用力板书着几个常用短语的用法。教室里很安静,做笔记的沙沙声像幼蚕在啃食桑叶。

文仔还没来上课,估计还在宿舍睡觉。第一阶层的学生拥有很多特权,包括随意缺课、指定宿舍或公寓,甚至可以提请学校领导撤换某个老师。每月一次的段考中,全校前十名自动进入第一阶层——文仔从未掉出这一行列。

古河朝左右望了望,轻轻地翻开一本封面上写着“中阶语法”的书,当然内页早已被替换为了科幻小说。这种方法是文仔教的,据说非常有效,很难被老师发现。

“你可以试试!”那时,文仔一脸认真地说。

没事的,古河默默安慰着自己。况且,这是一本小册子,放在高高的书堆下面,老师应该发现不了。他推了推眼镜,把上次夹在书页中的书签抽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在记忆中搜寻上次看过的情节。

心跳开始加快。

没事,他暗自想着,这个方法已经用过好几天了,从来没被老师逮到过。

他面前的科幻小说是一本“禁书”,按照校规,不仅不能在上课时翻看,就是平时也完全禁止阅读。当然,只要仔细研究过校规,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禁书,就是除了教科书和辅导书之外的所有书籍。

古河始终记得自己首次遭遇查寝时的情形。那天傍晚,自己正靠在床上,拿着一本小说聚精会神地看着。阿木坐在床边上,小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背英语单词。文仔则躺着发呆。这时门突然开了,陈松冲了进来,然后又猛地把门关上。

“查寝的来了!”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促地说。

听到这话,文仔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赶紧把一个黑箱子从柜子里拿出来,然后跑进厕所,嘭地关上了门。

阿木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动作,继续自顾自地念叨着。

“你还不把书藏起来!”陈松压低声音冲古河喊道。

古河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四处寻找可以藏书的地方。床下面?估计不行,太容易被发现了。他打开衣柜,准备把书塞进叠好的被子里。

“不要放柜子里!”陈松连忙提醒道,“他们会搜柜子的。”

那藏哪里呢?古河的目光慌乱地四处游走,寻找着下一个隐藏点,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同学们好啊!”一位面容和蔼的阿姨走进了宿舍。

“老师好!”陈松和阿木齐声回应道。

“啊……老师好!”古河急忙把拿着书的右手放在身后,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还好,这位老师似乎并未留意古河的异样,她只是对着大家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陈松的床前,开始仔细翻找起来。

古河不自觉地后退,似乎那人并不是老师,而是一头危险凶猛的野兽。

不知不觉,他已经退到了位于宿舍最里侧的窗边。女老师这时已经检查完了陈松的床,抬起头来,准备到下一个目标地点继续搜查。这时候,她看到了古河。

“你手里面拿着什么?”她突然厉声问道。

“没……没什么啊!”古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把手放前面!”

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气息,女老师向古河走来。

古河僵住了,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看着对面的老师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一股冷汗从背后冒出来。

“那个……老师,”这时,陈松突然说道,“我们房间的灯泡好像有点问题。”

女老师停下脚步,抬头看看,“灯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现在没事,可有时候会突然一闪一闪的。”陈松煞有介事地说。

“哦,这个问题我会向后勤反映的。”女老师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趁着女老师不注意,古河微微晃动手腕,把书从窗户的铁栏间扔了出去,似乎还听到了书壳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总算过了一关。古河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了出来。

带着怀疑的眼光,女老师仔细检查了古河一两分钟,这才不悦地放弃。不曾想,她突然转身,用力拍打起旁边的木门来。

“厕所打开!”她严厉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恼怒。

“马上就好。”文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在古河为他担心的时候,门却突然打开了。“老师好!……有点拉肚子,真是的,什么时候吃坏了……”他嘟哝着从厕所里走出来。

一股恶臭传来。女老师皱着眉,探头朝厕所里扫了一眼,然后便嫌恶地关上了门。

“你到底藏哪儿了?”女老师走了以后,古河进入厕所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文仔的那个黑箱子。

“嘿嘿,好好学着吧。”文仔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厕所的窗边,握住铁栏用力一拉,整个栏杆竟然从窗框上剥离开来。这时古河注意到,铁栏杆的底部,系着一根纤细的线,在线的另一端,正是那个垂在窗外的黑箱子。

“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把书都扔了。”古河抱怨道。

“没事没事,待会儿再去捡回来就行了。”陈松安慰古河说。

“怎么捡啊?大门都关了。”

“放心,”陈松挤了挤眼睛,一脸自信地说,“包在我身上!”

“我说你们啊,”阿木突然说话了,“以后还是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吧,多做点题不是更好?那些东西就像混在油里的杂质,只会让轮轴发涩。”他扬起手臂旋转了几圈,似乎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轮轴还能正常运转。

像往常一样,阿木说完这句话,宿舍里瞬间冷场了。陈松对着古河抖了下眉毛,然后便麻利地躺上了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已经完好无损地放在了古河的枕边,而宿舍大门还没开。古河看了看陈松,那小子正一边哼歌儿,一边刷牙呢。

“陈松,你怎么捡回来的?”古河好奇地问。

陈松转过身,冲着古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然后继续刷牙。

那是一本凡尔纳的经典科幻小说,昨天查寝的时候,古河正看到一个关键的地方,事关主人公能不能活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停止阅读,简直就像半中途被拖出厕所一样,那种痛苦无以言表。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不接着看下去,这一天都没办法安心上课。

他拿着书,犹豫着要不要带到教室去。

“带着呗!”文仔一眼就看穿了古河的心思,说着从床上懒洋洋地坐起来,“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偷天换日大法!”——其实就是换书壳。

2

书有不同的性格,就像写书的人一样。有的书总是板着脸,一脸严肃,你翻开到哪里,它就跟着训你到哪里;有的书则温和许多,它努力用一些你不会反感的话语,跟你对话,当然,骨子里还是那一套道貌岸然的东西;但是,还有一种书,它不会主动接触你,只露出冰山一角,让你好奇。当你主动向它靠近,它会让你情不自禁地跟随它的脚步,带着你不疾不徐地走进一个瑰丽而美妙的世界。无须细看,你只要翻开一页,就能从字里行间嗅到它的气息——是古板的、伪装文雅的,或是诱人的。

当你跟随一本诱人的书走进异世界之后,你的身体就只剩一副躯壳,真正的你已经来到了彼岸。你的呼吸将时而深沉,时而急促,眼睛像扫描仪般机械地左右转动着,身体轻微地晃动,偶尔又突然停住。

就像梦游。

古河现在就逐渐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梦游的时候,突然惊醒,往往是危险的。

刚开始,古河只是觉得光线有一丝微弱的变化,然后肩膀出现了一种似痒似麻的感觉。就像在大梦将醒的前夕,整个人陷入了某种眩晕状态。然后,眼前世界的色彩开始一点点剥落。

终于,灵魂重新回到了躯体里。

英语老师一手搭在肩膀上,一手拿起古河面前的“中阶语法”。几十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注视。

一片安静。

这下完蛋了,他茫然又自觉地站了起来。

同桌的文仔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古河。这个方法是他教给古河的,本以为不一定会被采用,没想到后者毫不犹豫地照做了,这很大程度上当然是源于对文仔的信任。对此,文仔也心存愧疚,可是,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违心之举。古河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在文仔这种好心行为的背后,还深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隐情。

当古河沮丧地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文仔抬起头来,偷瞄了一下古河的双眼。只有文仔知道,那是一切的源起,或许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十分钟后,古河已经站在了训导室里。是温控调节系统的温度设定太低的缘故吗?在他低头站立的时候,手臂上竟不停地冒出鸡皮疙瘩。

“你听,仔细听!在你的身边,整个房间里——有种什么声音?”稍显干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古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是时间流动的声音。”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低下头来,对他严厉地说。古河知道他是高一年级的训导主任,也是学校的心理辅导员。

“无论你在做什么,请时刻记住这一点:时间不等人!我们既不能让它暂停,也不能减慢它的脚步。在你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它就一点一滴地从你的指缝间滑走了,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他低沉的声音里有某种诱人的频率,那频率直刺听者的心房,使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负罪感。

“在时间面前,我们都是穷人,没人可以无谓地虚掷——即使是你们这些高一的学生!看上去你们离高考还很遥远,其实现在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如果因为现在的松懈,导致自己的知识结构中出现了漏洞和缝隙,那你以后可能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补回来。所以,从进入高中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每一节课,都要全力以赴;我们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

训导主任的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熟练极了,显然已经说过无数次。古河挺直了身子站在他面前,认真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但心中只有忐忑不安。

因为“小黑屋”三个字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听过很多关于“小黑屋”的传言。那是一种可怕的惩罚机制,据说是由军队和监狱中的某些措施演变而来的。犯错的学生会被关进一个非常狭窄的小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这样的黑暗和静寂会不断蚕食你的理性,渐渐地,你仿佛来到疯狂山脉的悬崖边,仿佛置身于一无所有的太空,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虚无。你拍打着墙壁,可是发不出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是用最好的消音材料制成的,就连说出的话,也会迅速弥散并消失在空气中。你只能靠喉肌的震动来感觉自己的惶恐嘶吼。你希望看到点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但眼前只会出现一些光影的幻象,像鬼火一样在眼前捉摸不定地改变着形状,却又看不真切。

主任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古河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因为他看到在自己的身侧,就有一扇木制的棕色小门。就是它!那个传说中的小黑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简直是——比死还难受!”曾有同学绘声绘色地描述道,“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就有一个!”

熬过了最初几个小时后,希望之光会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一块电子屏幕渐渐亮了起来。在显示屏上,所有的物理模型、数学公式、化学反应,像流水一般从你眼前滑过。你会如饥似渴地趴在上面,看着这些字母和数字,就像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在这一瞬间,它们变得无比亲切可爱——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文字和符号。它们会深深地刻印在你的脑海里,即使在梦里它们也如影随形。

这就是所谓的“饥饿感官教学法”,不少叛逆的学生都被这种教学法“调教”过。

正当古河陷入焦虑不可自拔时,他突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主任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古河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听见吗?赶紧回去上课!这本书没收了。你的成绩不算差,多用点心,不要浪费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下次再犯,就没这么轻松了!”

古河如蒙大赦一般连忙鞠了个躬,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身体却并不听话,仿佛被冷藏得太久,变得僵硬无比。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向门外走去,重若千钧。

就这么让我走了!难以置信的同时,他又感到无比庆幸。

他有些出神地走在走廊上,直到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古河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风暴过去了,他想。

然而,这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场席卷全校的巨大风暴已经悄然成形。

3

一块嵌入墙壁的屏幕,一间光线微暗的房间,还有一位眉头皱紧的中年男子。

男子半躺着靠在沙发上,身体深陷柔软的皮革中。屏幕上红色和绿色的数字不时跳动,倒映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像一群安静而优雅的精灵。

“进来。”他听到有人敲门。

“老板!”来人低头肃立在门口。

他没有转头,而是直接问道:“近腾那边有进展了?”

“诱饵已经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来有机会抓住一条大鱼,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有点疲劳。他轻轻揉一揉太阳穴,心情随着身体在沙发上深陷变得有些沉重。

是对方察觉了吗?他想,不会的,他们没有这么警惕。诱饵是精心安排的,连诱饵本人都不知道,而且传感器植入的位置很隐蔽,很难检测出来。

一个巧合罢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关系,既然鱼饵撒下了,迟早会有鱼儿上钩。近腾……他们干净不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并不着急。作为国际知名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等待,什么时候该迅速出手。

就像他曾经在英格兰和泰国做的那样。

“继续盯着!”他淡淡地说。

近腾教育集团,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迹的代名词。从几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教育辅导机构,发展成现在全国规模最大的连锁教育集团,它几乎垄断了全国所有的优质教育资源。它坚持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从不盲目扩招,然而近几年来,那些全国顶尖的大学简直成了它的后花园。而社会上对它的信任,也逐渐发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一支名为“近腾高考指数”的期货,价格开始逐渐走高。

近腾高考指数期货类似于恒生指数期货,投资者购买的,并非某种实体货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场赌博——每一年,根据近腾教育集团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现,加权计算出一个衡量其高考总体成绩的指数,指数上升,期货赚钱;指数下降,期货赔钱。就这么简单。

就像十几年前的房地产一样,不断走高的价格,带来了众多的投机资金,渐渐把它的价格推向极度危险的虚高——泡沫一点点产生、扩大,然后疯狂膨胀。

最近几年,近腾集团运作出的高考成绩越来越优秀,这使大家相信,这个价格是值得的。虚假的繁荣掩盖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慵懒地躺着,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交易数据,细致地盘算着。捅破泡沫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期货交易的背后是包括近腾集团在内的众多财团,不仅包含着巨额经济利益,更牵扯到整个金融市场的稳定。之前他曾试着出手几次,虽然也让水面泛起了涟漪,但很快就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抚平。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方。而现在,对方显然有了防备,采取了更多具有针对性的措施,动起手来,感受到的阻力也明显增大了。特别是近腾集团本部的高中,在几年内数次搬迁,到现在竟然没人知道它搬到哪里去了。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在决定对近腾下手的初期,他就已经在近腾高中埋下了几枚威力巨大的“炸弹”。而近期投入的诱饵,更像是让那些炸弹加速引爆的火星。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4

夜里十二点整,宿舍里已经响起了鼾声。古河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床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精神一振,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终于又开始行动了,他想。

睡他下铺的正是陈松。

跟陈松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古河发现,这真是个普通到了极致的人。不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成绩,如果用一个坐标轴把所有人排出一个高斯分布来,他一定位于中心处的对称轴附近。

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发现陈松身上有一些怪事。

异常情况出现,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为何,古河被一阵哐哐的金属振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金属床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到它了。宿舍的床上下铺一体,从床沿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陈松那站在床边的身影。

陈松正匆匆忙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到床边的衣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刚才是衣柜的门碰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由于睡意正浓,古河没心思关心别人在干什么,很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让古河产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为被没收了小说,心情有些郁闷,即便有阿尔法波音乐安抚,躺在床上还是一直睡不着。默默地数了几千只羊,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睡意离自己还是极其遥远。

这时,他感觉到床架产生一阵轻微的晃动。微微睁开眼,看见陈松站在床边,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地朝门移动。他轻轻地拧动把手,把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轻巧地钻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宿舍楼实行封闭管理,一到熄灯时间,大楼的门就关闭了。古河跟着陈松下到宿舍二楼,发现他一转身溜进了水房。可是当古河透过门缝朝水房里窥探时,却发现陈松竟然消失了。

水房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阵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古河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凉。

他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水房。在不大的水房里转了一圈,他突然发现,在水房阳台的栏杆上,有一个脚印。他站在脚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阳台边有一棵生长茂盛的大榕树。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伸展到阳台下方半米处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里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终于明白之前陈松是怎么把自己扔出去的书给捡回来的了。

榕树的树干既扭曲又粗壮,上面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树瘤,想必很好爬。

古河盯着前方的暗夜,却没有跟着爬下楼去的勇气。他生怕被宿管抓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回到四楼的宿舍,躺回了床上。

不到十分钟,陈松就回来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开衣柜,把袋子放了进去。

啪的一声,藏着秘密的衣柜再次被锁了起来。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好几次忍不住就要当面问他了。不能这样,他想,陈松既然如此偷偷摸摸,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问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可谁能挡得住好奇的诱惑呢?思前想后,古河还是决定再次跟上去看个究竟。

夜里的走廊黑漆漆的,绿色的安全指示标记散发出幽暗的光线,像是要把古河带去某个怪兽的巢穴。古河在水房门口探出头,只见陈松熟练地攀住树枝,一跃便骑在粗壮的枝干上,然后他倒退着挪动了几步,右脚靠着一个树瘤垫脚,翻身时死死抠住树皮上干裂的缝隙,接连踏下几步。随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河的视野中。

古河连忙走到水房的阳台上,眯着眼向下望去。

陈松这时已经绕到了榕树的另一面。他熟练地攀爬着,几下就跳到了地面上。然后,他低着头,钻进了榕树旁边的圆形花坛里,仔细翻找起来。花坛中的灌木丛很密,古河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捕捉到一个晃动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直起身来,手中提起一个塑料袋。

那花坛里有鬼!

5

“有鬼?”文仔眨眨眼,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漫画书啊!”

“什么?”古河有些意外,“漫画书?”

谜团散去,真相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古河刚把陈松最近的举动告诉了文仔,没想到文仔早就知道了。“不止陈松,最近很多人都这样啊。”文仔说。大概一周之前,在学校的一些隐蔽角落里,开始出现这种用塑料袋装好的漫画书。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它们,并且偷偷把这些禁书带回宿舍,在私底下传阅起来。

而且,旧的漫画书被拿走后,很快就有新的漫画书出现。这样一来,虽然漫画书的数量依然不多,但流传却越来越广了。

“是谁干的?”古河好奇地问,显然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件事情。

“不知道。”文仔说,“管他呢,有漫画书看,不是挺好的吗?”

有漫画书看当然好,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古河还是想不明白。

不出所料,最近几天,上课看漫画渐渐蔚然成风。不断有禁书被收缴,但也不断有新书涌现出来。各种漫画书流传甚广,到后来几乎每个人都看过那么两眼。在严禁使用智能设备的学校里,这种古老的二次元娱乐方式竟然表现出超常的诱惑力。

上课偷看漫画书有三种常用的方法。

一种是“环绕式”:把漫画书摊在课桌上,把课本覆盖在上面。看的时候,前臂压在书上,双肩环绕书两侧,身体前倾,形成包裹之势,然后微微挪开一点课本,便可以从手臂和课本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漫画书内容。这样的好处是身体的姿势跟认真上课时很接近,而且挪动书本在课桌上操作方便。缺点是需要不停挪动表面的课本,才能看清漫画书的内容。

第二种是“弓背式”:拉开桌下的抽屉,把漫画书翻开,放在抽屉里,通过抽屉的缝隙一点点扫过漫画书的书页。看的时候腹部和胸部要收缩,背部微微弓起,在身体前方腾出抽屉所需的空间。这种姿势保险系数很高,发现老师走下讲台巡视时,只需立刻直起身子,肚子一挺就把抽屉弹回去,不会留下“作案”痕迹。缺点是抽屉里光线很暗,经常看不清楚。

与上面两种方法不同的是,第三种方法不是趴着看,而是直着看。

首先在桌前垒起一排书,然后把漫画书立起来,借着书堆掩护,以免被老师发现,就像躲在高高的沙袋后面射击一样,用掩体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如果掩护的书堆比较矮,也用课本把漫画书包起来。课本通常是16开,而漫画书只有32开,正好比课本小一圈,立着的课本可以从三个方向掩护漫画书。此为“站立式”——看书时身体要挺直,两眼平视前方,一半视野停留在黑板和讲台上,另一半则用来看漫画。这种姿势可以随时观察老师的动态,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而不像上面两种方法,需要特别抬头留意防范老师,致使看书和看讲台无法兼顾。

如此一来,上课时老师一眼扫去,讲台下方或趴着,或埋头,或双眼平视黑板但焦点模糊。一旦遭遇老师提问,则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接连几次测验,全校的平均成绩竟然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事态严重了起来。如此大范围的成绩下滑极其罕见,就连校长和集团的董事们也被惊动了。就在这时,期货市场上出现了一些对集团不利的风声。

金融市场是极其敏感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和人群的恐慌效应下,就能引发极为严重的后果。这是集团绝不允许出现的。

终于,一次前所未有的禁书行动在学校展开了。

禁书行动的第一阶段,是在教室后部和天花板上各装一只高清摄像头,黑色的,像个沉甸甸的保龄球。

“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就算上课的老师看不到,巡查的老师没发现,但摄像头是不会作弊的。”班主任提醒的话语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与此同时,夜间的巡逻明显加强了。熄灯之后,不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里响起。几天后,宿舍旁的那棵大榕树也被截掉了一大段枝干。对学校里的各种隐蔽角落,也安排了专人每天定时检查,防止再有禁书出现。

每个人的书柜都被管理员检查了一遍,变得乱糟糟的,大家狠狠埋怨了一通。没想到几天后,竟然连床板也被整个掀了起来。

“还要不要人活啦!”有人气得大骂。

在高强度的严防死守下,大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确实收敛了许多,至少没人在课堂上看漫画了。不过只要禁书收缴不绝,那么大家就总能找到空闲的时间,在隐蔽之处偷偷看书。

再严密的摄像头,也总有死角。

既然监视不力,那就堵住入口吧。

很快,校方在教学楼的门口安装了一排扫描仪。一眼看去,像是火车站的进站口。每天早晨从宿舍进入教学楼时,大家排着队,挨个儿过安检。凡是学校允许携带的课本和辅导资料,都被贴上了磁性标记,一旦扫描出没有标记的书本,一律没收。

可是校方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招其实很蠢。学生不仅会把磁性标记小心裁下来,贴到漫画书上,有的甚至还把书本的中间部分拆下来,换上漫画书的内容,这样不仅扫描不出来,学生在看书时还多了一重掩护。

面对漫画书屡禁不止的现象,学校领导非常恼火,惩罚措施终于逐渐严厉起来。刚开始是常规的体罚,比如罚跑步或者打扫操场,后来就有人被关进“小黑屋”。古河从没看过那些漫画书——他对二次元的东西不太感冒,总觉得有些幼稚。可每当看到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同学那涕泪横流的蜡黄脸,他还是感到强烈的后怕。

表面上,这股看漫画的风潮很快就被压制住了,敢于犯案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或许是因为高压政策和严密巡查,那些奇怪的角落也不再出现新的漫画书了。不过,校方终究没能查出那些书到底从何而来。

同时,漫画书的影响仍在持续。大家上课打不起精神,听课时常常陷入发呆的状态。很显然还有人晚上偷偷看漫画书,在课堂上一眼望去,很容易分辨出哪些人眼皮沉重,睡意蒙胧。

严查漫画书之后的第一次测验,总体成绩仍无起色。

教师们都在议论,照这样下去,这批学生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心野了,”他们叹着气,“定不下来了。”

此时,本来温暖的风变得萧瑟起来,是天凉了吗?大概冬天快来了吧……

6

那位有着慈祥笑容的白发老人端坐桌前,抚着茶杯俯视会议大厅里黑压压的人群——那些都是本校的教师——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目光所及之处竟然会生出一股真切的压迫感。

一片低沉的议论声在房间里如水波般回荡。他看着下方的人群,始终保持着微笑,左右扫视着,像一位老农在自己的土地上检视那金黄的麦浪。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无所谓,他早已习惯在各种战场上自如地转换身份。每当进入一个新的环境,肩负新的任务时,他都习惯性地回忆起早年间的那次长途奔袭。

那时候,他所在的部队每天都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兜兜转转,借着各种缝隙进行转移。有时要在一片芦苇荡里隐藏几个昼夜,有时又要在几小时里穿过几十公里的沙砾小路。四周都是敌人,没有安息之地。困了,就靠着悬崖的石壁眯几分钟,然后在枪声划破晴空时,迅速钻进那些悠长狭窄的岩缝,再抽空咬一口压缩饼干。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迅速展开侦查和防御,如果有机会痛咬敌人,他们也绝不犹豫。

现在无疑又到了一个新的战场。虽然看上去是一片风平浪静的麦田,或许只是偶尔被清风吹拂起了一点微小的涟漪,但他习惯性地把问题往严重的方向考虑。

都是表象,他想,该除虫了。

“咳咳……”他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喉咙,右手轻轻叩击着桌面。会议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辛苦!”一说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位即将布置作战计划的将军,会议大厅也随之秒变成了一个前线指挥所。“我知道,最近出现了一些波澜,大家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没有完全平息,但总算是挽回了些事态,仍然值得庆幸。我代表集团董事局,感谢大家。”

顿了顿,下面稀稀拉拉响起了些掌声。他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作为集团董事局临时任命的新校长,我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我不想对前任校长的做法说三道四,但是,有些东西,是时候改改了!”

说到这里,他背对大家缓缓站了起来,自然地掀起了背上的衣服。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背上,苍白的皮肤中,深深地刻着一道褐色伤疤,从右上角的肩部,斜斜向下延伸了十几厘米长。

“你们都没上过战场,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真正残酷的事情。”他又重新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这条疤,是在四十年前的战争中留下的。造成它的,不是敌人,而是站在我身后的战友。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什么叫督战队,什么叫真正的战争!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前进,就只有死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轻易后退——万事皆是如此。不要被生活那温和的表象所迷惑,站在它背后的,永远是一张冰冷而严峻的脸孔。它会在你萌生退意的时候,把你毫不留情地推下悬崖。”

“高考就是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除了需要指导员,还需要督战队。学校不是苗圃,学生也不应该是温室里的花朵。从今天起,我们应该让他们直面残酷。我们要郑重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法则只有一条:后退者死!”

会场里突然安静得让人害怕。

老人拿起一个铝制环状物体,凝神注视了片刻。那是将要套在每个学生脖子上的“项圈”,二十四小时监控学生作息的“生活辅助系统”。

“大家应该看过这个东西的介绍了吧?”

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死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会场里响起了细碎的杂音,混合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再次强调一点,安装这个东西,是由我提出并经董事局讨论通过的方案。重病就要用猛药,我相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在此之前,三个配套措施必须做好:第一,学校的双层围墙要按时完工,围墙的高度不低于十五米,架设的铁丝网全天不断电,两层之间留下一百米的隔离区,观察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班——这部分工作由后勤和集团建筑队完成;第二,安装前,保卫处和心理辅导中心要通力合作,做好防御准备。方案一旦开始实施,要充分做好学生的心理疏导工作,同时要密切注意学生的反应,发现有挑事儿的刺头,要立刻拔除;第三,关闭后山的信号中继系统,所有教职员工上交手机等通信工具,一律不许外出。”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瞒得住吗?”有老师疑虑地问道,“学生毕业以后,消息不就泄露了吗?”

“不用担心。”后勤处主任插嘴解释道,“毕业的时候,我们会对所有学生的记忆进行定向清除。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吗?”

“哦,对啊!”有人幡然醒悟般说道。

喧哗声逐渐平息了。当会场彻底恢复肃静之后,校长才又重新开口讲话。

“老师们,冲锋号就要吹响。”他挺直身子,挥了挥手中的环,“这就是督战队手中的枪!”

这句话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来学校之前,他已经从公司的情报部门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漫画书层出不穷,显然是有人要搞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可以推测出几个大致的目标。他们无非就是想把“近腾”拉下神坛,然后在期货市场中大捞一笔。漫画书只是第一步,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使更多花招,不断干扰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现在,学校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中。如果应付不当,整个集团都会在瞬间倾覆。这让他想起了伏击战。对手早已埋伏在了前方的某处,等着他带领的部队经过。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龟缩起来,静观其变。

静待对方露出马脚,然后挥刀砍断。

7

李翊军在电脑上敲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然后呆呆地看着屏幕,许久没有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学校专门开发的高保密通信设备忽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年级组长通知自己下午去开会。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可没等他说完话,对方就已经挂断了。他叹了一口气,把那个新建的文档拖进了垃圾箱。

他在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读完硕士后,应聘进了这所声名远播的中学。当时的他,曾是不少同学羡慕的对象。“听说那所中学待遇相当好啊!”“那是,据说没几年就能买房了。”这样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来到学校后,他惊奇地发现关于待遇的传说竟然是真的,甚至比传说中的还要好。

他踌躇满志地走上讲台,准备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一展宏图大志。在第一堂课上,他从课本上的知识点扩展开,讲了许多有趣的逸闻,力图让学生们对学科本身产生兴趣;至于例题,他只精选了两个,其中一个重点讲解,另一个则留给学生当作业。

对于新进的老师,学科组长都会旁听半学期的课,以便把年轻教师“带领”和“塑造”出来。可第一堂课刚结束没多久,组长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小李啊,课可不是这么上的。”组长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上道”三个字,“你多去听听别的老师是怎么上课的吧。”

自己精心准备的课竟然得到如此评价,李翊军颇为惊讶,也有点不服。他马上去听了其他老师的课,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也能叫上课?他想,整堂课上,不是一道一道地讲解题目,就是对高考趋势进行分析;而对于知识点本身,只着重于应用,完全忽略它的内涵。

“我觉得,讲万有引力定律,可以从开普勒三大定律出发,重点讲解牛顿发现这个定律的过程,让学生体会科学发展早期的艰难历程,这也能训练学生的科学思维。”他曾经和一位资历很老的教师探讨。

“不用讲那些,高考不考的。”后者一脸不屑地说。

“您看,假如我们讲分子动理论之前,简单讲一下燃素说,会让学生知道科学其实也不总是对的,破除对已有知识的迷信,甚至可以培养学生敢于质疑的科学精神。”

“那个是选读内容,考纲已经删了。”

“我觉得您上课讲的这两个例题是一个类型,是不是可以删去一个,换点别的题讲呢?”

“这个是高考重点,要多讲几次。”

这样的交流进行了几次后,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完全不是一路人。在其他老师的眼睛里,除了高考,还是高考。那些在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后,组长又找他长谈了一次。

“你以为这些学生到我们这里来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提高自己的科学素质?狗屁!是为了考出一个更好的分数。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你会慢慢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确实体会到了。这所学校何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应试教育的旗帜下,它简直走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极端。有时候他觉得,这里根本就不像一所学校,从其本质上讲,更接近一座工厂。这里虽然有政府部门要求配置的各种体育和文娱设施,但没有体育课,没有音乐课,没有美术课,那些可以带给学生短暂休息和审美的时间,被一节节“正课”占满。在这里,考试成了学生生活的全部,药物变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种变相的体罚和残酷的精神折磨无处不在。

事实上,和几十年前相比,社会大众对高考的看法早已改变。考试并不是学习的目的,成绩也并不能代表一切。抱持这种念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很多学校也都更加注重提升学生素质,教学方法和教育理念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和发展。当然,围着高考指挥棒转的人仍然存在,或许还不少,但已不是趋势和主流。

但在这里,一切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每上一节课,都是对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摧残和背叛。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奇葩的学校呢?他时不时地总会这样想,这背后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教育和考试这么单纯。他的脑海里经常涌起辞职的念头,可又总在高额的工资单面前退缩了。“你真是个孬种。”他对着镜子骂道。

可现在,面对校方给学生上颈环,他真的无法忍受,愤怒地冲进校长办公室,慷慨陈词,极力反对把那个“环”用到学生身上,而校长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等到他终于偃旗息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校长时,后者才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你回去吧,好好上课。”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在这所学校面前,自己是如此渺小。

8

东吴市,大兴汽修厂。

老王穿着油腻的塑胶外套,躺在一辆大货车的车底,仔细检查着车辆的传动轴。这是一辆解放J6P重卡,车主反映,这车在启动和行驶的时候,底盘经常发出异响。老王怀疑是万向节十字轴出了问题。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他用手捏住传动轴,轻轻摆动,观察到底是哪儿出现了松动。过了片刻,他发现似乎是传动轴中间的吊架有些歪。他伸出右手,想抓起旁边的扳手,把吊架的固定螺栓松一松,以便把吊架的位置正过来。

可是,什么也没抓着。他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老王在这家维修厂干了近四十年了,从十几岁的学徒工,一直做到现在。这期间,厂子的老板换了三轮,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年,厂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拖欠工资也越来越频繁,所以,新招的年轻人大多干不长就走人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这家厂就靠几个老伙计勉力维持。这活儿虽然累,可自己这把年纪,到了外面也没人要。老王想,将就着干下去吧,干到哪天算哪天。去年,儿子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份门卫的工作,叫自己去,说是比这里轻松,他们也方便照顾自己。老王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走。说到底,老王对这份干了四十年的工作,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不舍。厂里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只要拿在手里,顿时就有了干劲,感觉什么技术难题都不在话下了。

然而,这次他居然抓空了。几十年来,每件工具放在什么位置,他早已烂熟于胸,不管什么工具,他只要一伸手,都能够得着。这次,怎么会抓不住?!

他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臂,很快,他就摸到了扳手。原来,扳手距离自己想象中的位置远了几厘米。他侧过身,疑惑地看着手里的铁家伙,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突然从他的心里冒了出来。

突然,一股微弱的力道从手心传来——扳手向上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脱离他的掌控。

他把扳手握得更紧了。缓缓弯曲手臂,他把扳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在货车底部的狭小间隙里,他侧身躺着,仔细注视着手里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了。它时而扭曲着在手里蠕动,时而急速振动,时而一端高高翘起,努力向外逃窜。老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由升起了莫名的恐惧。但他的手臂格外有力,越是恐惧,越是用力,不管扳手如何挣扎,总也逃不出去。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扳手的动作开始减弱。它扬起拧转螺栓的那一头,轻轻地在老王面前摆动着,像某种被禁锢的小动物。

瞬间,不知为何,老王突然心软了。他轻轻地松开了手。

扳手一下子蹿了出去,一头撞到汽车底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它的柄贴在了底盘的铁壳上,像一块磁铁。

过了几秒钟,扳手又突然从底盘上掉了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老王小心翼翼地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天下班以后,他壮着胆子把扳手带回家,独自在卧室跟它共处了一晚。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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