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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与母别

傅延飞进行最后两门科目考试的前一天下午照例跟着她到医院看许云丽。

许颂雅和他说:“明天开始你自己顾好考试,不用那么频繁的过来了。这里有我。”

他点点头。

灯光落在他黑色的眼珠里像有星星在一跳一跳的,他不像以前那般习惯性地闪躲和回避她的目光,像是鼓起了勇气望着她,有所期待的样子。

许颂雅曾在陆方纬的脸上见过相似的神情。

有天,陆方纬跑到她面前,兴奋地告诉她:“我下周要代表学校篮球队去比赛了!”

她那时在背课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眼睛盛满了期待盯着她,“怎么,都不给我说声‘加油’吗?”

许颂雅忽然心烦意乱,给他摆摆手,“回去吧。”

傅延飞的眼睛渐渐黯淡,挎起书包走了,背影看起来很是寂寥。

许云丽的情况好转,各项指标已经达到安全指数,而且清醒的次数也在增加,医生终于松口说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许颂雅全天陪护在身旁,晚上就在小床上睡,方便随时照看她。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许颂雅轻松不少。

隔壁两张床的病人隔天都出院了,医院床位都紧俏,第二天马上会有新病患住进来,能有一晚的清静十分难得。

晚上,她窝在小床上看短信。

“这两天你都没在学校,去你们公司也没有看见你,你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直找不到。我很担心你。”

“今天下雨,我喝了点酒,然后特别地想你。想你的狠心,想你的绝情,我是不是没救了?”

“许颂雅,你太狠了,四年的时间你居然对我的忏悔和真心无动于衷,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呵,不过你可能会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心。”

“是不是有些事情,一步走错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来了?”

“我开始有点累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

从短信透露的讯息来看,陆方纬的状态似乎很不好。

许颂雅关机,将手机放进包里。包的内层里有一包纸巾,里面放着一沓纸和一张折叠好的十元钱。

六月的夜晚闷热潮湿,天空中乌云密布,气压骤然降低,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有闷闷的雷声响动,似乎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这天气搅得她心绪不宁,坐立不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沉重,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这是不是梦,她半清醒半迷糊间回忆起许多过往的片段,像电影回放般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父亲拿起烟灰缸砸向母亲,暴跳如雷地吼叫:“你答应给我生个儿子的,结果生了个女儿就不能再生了!如果早知道你就只能生一个,我根本不会娶你!谁家会要一只不下蛋的鸡!”

傅延飞躲在母亲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悄悄打量她,母亲用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小飞,叫姐姐。”

方悦娴趾高气昂地看着她,字字轻蔑:“你不过是个爹不要娘不疼的可怜虫罢了,像陆方纬这种从小不愁吃穿被所有人捧在手里的大少爷也就是图个新鲜,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你以为他真喜欢你吗?啊,对了,他大四毕业后就要出国了,你还不知道吧?顺便再告诉你,我也会和他一起出国,这是我们双方父母的安排。所以你要是聪明的话,就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了,横竖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在睡梦中感到呼吸困难,似乎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睡眼朦胧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睛里有着怨毒和挣扎。转眼场景又切换到她们最后发生争执的那幕,母亲气得发红的眼睛恨恨地瞪着她,嘶吼着:“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掐死你——”

……

许颂雅猛地惊醒,身体本能地让她大口喘着气,最后那个片段仍让她心有余悸,她捂着心口,又摸摸脖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雷声轰隆,层层乌云覆盖着天空,不时有闪电划过。

这雨迟迟不下,又闷又热,她的脸上冷汗涔涔,轻薄的单衣亦被汗水浸透,十分难受。

她看向窗外发呆。窗玻璃映出她苍白消瘦的脸和黑青的眼圈,整个人憔悴不成样。她从包的内层里拿出那包纸巾,握在手里的踏实感让她稍微从那个梦里抽离出来。她出神地盯了它许久,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人温暖好听的声线,渐渐平复了她的心绪。

明天还是去找医生开两颗安眠药吧。她想,再这样下去,她会垮掉的。

走廊有人在说话,不时响起走路声,房里除了呼吸机规律的声音外,倒也安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丝丝急促的呼吸声和细碎的呜咽声夹在其中。

突然这声音又消失了。

她条件反射地看向病床。倏地,她浑身一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许云丽身边。

许云丽醒了!

她面容平静安详,空洞无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像只没有生命力的残旧木偶一般,在这深沉的夜和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瘆人。

“妈……”

许颂雅轻轻地、试探地叫了一声。

许云丽的眼珠缓缓地朝她的方向转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是熟悉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眼神。良久,她问道:

“小飞呢?”

许久没说过话的嗓子沙哑苍老,但许颂雅听得清清楚楚,她从昏迷中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询问傅延飞的下落。

许颂雅感觉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刚刚激动欣喜的心情渐渐冷却下来。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所缓和改善。

“我让他回家了,他明天考试。”

尽管许颂雅尽量放软了声音,但似乎无法改变她们相处时独有的氛围——僵硬、冷淡,别扭,以及疏离。

连她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母女俩的关系已经差到这步田地了,面对对方时仿佛已经是本能地敌对和生疏。

许颂雅摁了呼叫铃,值班医生和护士过来帮许云丽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她目前的情况比较稳定,让她好好休息,并嘱咐许颂雅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走了。

身体的阵痛让许云丽微微蜷起身体,表情扭曲。她将氧气罩除下,清了清嗓子。

许颂雅回到病房,看见她试图坐起来,连忙上去将病床调高,再给她垫了个枕头靠着,边说:“待会儿我回家给你煮点粥。”

“不用了。”她拒绝,“小飞明天考试,你回去会吵到他。”

“那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说罢,拿起水果刀笨拙小心地削果皮。她不擅长这活儿,平时吃水果都习惯连皮啃,二十一年来削果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一不小心,一圈圈的果皮断掉了,还差点划到手。

尽管许云丽说话很吃力,每说一句话都被拖得很长,但这并不妨碍她嘲讽她,“呵,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小飞都会做的事,你二十岁了还做不好。”

还真是三句不离傅延飞。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夜空,轰隆的雷声响彻四方,微微刮起的风把树的枝叶吹得摇摇晃晃。

许颂雅条件反射地想要像从前那样用尖酸嘲讽的话反击回去,但她及时地克制住自己,抿紧了嘴唇,压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

许云丽淡淡地扫她一眼,嘴角挑起的弧度十分挑衅,“哟,转性了?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和我顶嘴了?害怕把我气死在医院你要负责任吗?”

许颂雅顶讨厌看她这幅表情,仿佛从前那些不愉快产生的怨恨愤怒在这一刻卷土重来侵袭了她的心脏和大脑。

她觉得许云丽还是睡着的时候要可爱些。

于是她一点点松懈了对自己的克制,像她一样弯起嘴角,简洁地回道,“我犯不着和一个病人置气。”

许云丽冷笑一声:“别装了,你巴不得我死。”

许颂雅懒得和她唇枪舌剑,她总是有本事一开口就让她后悔对她和颜悦色。她将削到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放下,撇开头不想看她一眼,“你睡吧,别一醒来就给自己找不痛快。”

“呵,你看你,和我多像啊。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许颂雅没搞懂这话到底是褒是贬是何用意。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许云丽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了,“我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小飞。”

一提到傅延飞,她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和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是在交代遗言吗?”许颂雅斜眼看她,笑得灿烂而残忍,“你让我照顾他,这是在命令我,还是请求我呢?”

许云丽看懂了她的得意,咬着牙像在忍受着屈辱,恨恨地说,“就当我是在求你吧。”

除了面对父亲时偶尔会屈从和服软,她何时这样过?这样高傲不服输的她,却愿意为了傅延飞求她。

许颂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冰冷:“你醒来以后心里眼里都是他,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孩子?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比不上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的儿子?”

“不用你来批判我!你没有资格!”许云丽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大口喘着气,“我只恨自己把你生下来,我看着你就讨厌!”

“我也一直很遗憾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又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许颂雅怒极反笑,像说着别人的事情那样在侃侃而谈,“出生在这种家庭,有一对这样的父母,一开始你把我掐死了可能你算是做了功德呢。”

许云丽终于失控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肚子不住地痉挛着,像在承受着身体带来的极大痛苦。

许颂雅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惊恐地站起来扶着她,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只能束手无措地看着,她连忙摁了呼叫铃,脑袋一片空白。

病床上的许云丽仍在痛苦地扭动着,发出阵阵低沉的叫声。

“妈!”

许颂雅惊恐地叫了一声,刚迎上去,脖子忽然被一双干燥有力的手牢牢地掐住了脖子。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许云丽。

许云丽头发披散,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只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充满了怨毒,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要像以前说的那样,掐死她。

身体的疼痛加剧了许云丽手上的力气。许颂雅挣脱不掉她的手,有那么几个瞬间眼前黑了一下。

两人失去重力摔到地上。

许云丽突然抽动了几下,失去动静了。

许颂雅挣开她的手,大口地呼吸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开始干呕,胃里阵阵抽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瓮着声,终于恸哭出来。

护士推门进来,赶紧上去查看许云丽的情况,很快,她的表情惊恐万分,跑出去呼叫道:

“医生!1739房的病人没有呼吸了!医生!”

随着最后一声闷雷的炸响,憋了多天的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侵袭而下,雨声又急又大,狂风吹断了许多枝叶,整间医院像忽然热闹起来一样。

许颂雅木然地听着护士跑远的脚步声和呼声,扶着凳子缓慢地挪到了许云丽的身边。

许云丽已没了气息,她的生命永远地停止在了今晚。

她至死,都在恨着她。

她临死前最后做的事情,是要掐死自己唯一的女儿。

许颂雅感到自己的心渐渐地冷却,像置身于冰窟一样被冷气包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许云丽会这般地狠心,死之前连最后一点可以值得她念想的亲情也不留给她。

她看着那个僵硬的身体,回忆着许云丽生前的种种——

婚姻不和睦,与家人亲朋早没了联系来往,生活中总是诸多不顺遂和戾气,上了年纪还被病痛折磨,似乎她的这一生,挺悲哀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死了就会轻松了?是不是就彻底从这个充满了烦恼的俗世中解脱了?如果答案是是的话,那死亡还是值得悲哀的吗?

许颂雅的眼里无风无浪,如一潭死水。她将手覆在那双仍睁着的眼睛上,声音轻地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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