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徐穆将脑海中大大小小无数攻略以光速翻阅一遍之后,终于明白了这十四个字大概只能引用于特定领域。
没办法,韵脚和实操的确差别太大,当徐穆真的从攻略中总结出某些经验之后,他一时间甚至搞不清楚该先迈哪条腿。
潜入这个选项从来都广受追捧、经久不息,尤其在虚拟游戏时代,潜入式玩法所带给玩家的紧张和刺激感是前所未有的,不少心理学家将其解释为“隐秘的快感”。
徐穆自认没有背刺的特殊癖好,对潜入类游戏只是浅尝辄止,他的天赋在于作为评测员的海量游戏攻略存储,这些攻略为他提供了很多种方式,但不幸的是,从未接触过沉浸式虚拟游戏的徐穆,是个各种意义上都十成新的新手。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是被动式选择困难症。
徐穆决定转变思路。
他从海量的攻略者信息中以“新手”为关键词进行筛选,所获结果中最具实用性的,是两年前的潜入类游戏玩家“曹沫”,他的攻略以通俗易懂和涉猎广泛著称,对于玩家自身素质的要求不高,是教学类视频的翘楚,在当年也算好评无数。
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较低的专业性带来的低观赏性,他的攻略虽然广受核心玩家追捧,但是始终没有大火,他本人也于两年前就停止了视频更新,只留下无数潜入类游戏玩家视为有生之年的“十步杀一人:潜入类游戏教学实录”这个大坑。
而曹沫在发布的教学系列第三篇中,讲到了小众潜入类游戏《无光之地》,这款游戏的特色在于借助复杂的镜面折射构筑关卡,玩家需要在不遮挡光线的前提下通过关卡,当然了,玩家也可以通过有限的道具改变镜面的朝向,从而变更游戏难度。
这就与当下的挑战十分类似,不同的是光源从镜面折射变成了火把而已。
曹沫在这篇攻略中讲到了一个很实用的理论,即所谓圆环理论。
要将自身视作一个平面的圆,从构成障碍的直线中平移过去。
徐穆调整呼吸,细细回想着攻略中的要点,曹沫的一举一动都仿佛近在他眼前,那些理论和攻略化作一双无形的手为他指明方向,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徐穆沉浸在这种神奇的感觉中,然后一脚迈出。
哐当!
甲胄鳞片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在阴暗的地牢间显得格外清晰。
巡逻者们懒散的目光忽然变得警惕,来回扫视几眼后,狱卒们又松懈了下去,那两个都护府亲兵则对视一眼。
“刚刚有声响?”
“听着耳熟,你是不是打盹了?”
“我还觉着是你呢,别胡咧咧了。”
“这破地方呆久了都要幻听了。”
两个亲兵闲谈几句后,此间又恢复了平静。
徐穆深呼吸数次,终于稳住身形,朝后退了十数步,退回到拐角后,将身上的这身精良甲胄提在手里,心中连叫三声失策,却仍旧舍不得丢掉,来回纠结片刻后,干脆将上半身的甲卸了,团成一团用布裹起来,甩开膀子挥了好些次,确保没声响后,打了个结斜挎在胸前。
至于下半身的腿甲、护膝等,都是整块的配件,隐匿身形时小心移动不会发出声响,徐穆就穿在了身上。
如此一来,徐穆便没了后顾之忧,他把钢刀反握在手里,刀身与手肘齐平,看轮廓瞧不见刀,这才低下身子,藏到一堵半是塌陷半是完好的墙后,借着遮掩缓缓前进。
乱七八糟的掩体间,徐穆也摸清了两个精英怪的行为逻辑,左边那个会定时向左走五步,右边的则恰好相反,五步之后,两人碰面,然后会有随机时长的交谈,交谈时,两个人的面甲会遮挡住视线,此时他们只看得到对方。
听起来有些gay,但是不重要。
结束交谈后,他们会重复以上动作。而那六个狱卒(杂兵),显然是以摸鱼为主,一个随意张望,一个低头发呆,一个半倚着墙在打盹,偶尔抬起头揉一揉睡眼惺忪,还有三个在交谈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
徐穆本想多观察些规律出来,但就在他暗中窥视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挥之不去,随后,一个瘦小汉子从通道另一侧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那两个都护府亲兵说:“司狱大人半个时辰以后要来审讯那姓徐的。”
说罢又朝着后边那六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呵斥道:“都端着点,大人近来心情不好,小心剥了你们几个的皮!”
说完,这人朝那两个都护府亲兵一拱手,又小跑着回去了。
徐穆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明白这其实是消极惩罚,当下也顾不得思考什么万全之策,只趁着那八个人面面相觑之时,一个猛虎下山扑到了选好的第一个掩体下。
头顶的火把焰光微微摇晃。
徐穆沿着一处牢房倒塌后形成的废墙前行,借着火把照出的影子,可以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狱卒正在打盹,打盹的规律大概是点闭着眼五次头然后猛地醒一分钟,重复数次。
本着体恤劳动人民的原则,徐穆看着他慢慢合上眼开始点头时,心里默默地问了一句:“我能过去不?”
那狱卒连连点头。
徐穆屏气凝神,一个懒驴打滚越过那狱卒,动作之轻盈,真如一条懒驴,哦不,一只燕子一般。
这种身临其境的刺激感是徐穆从未有过的,当他成功越到下一处掩体后时,他的心脏开始以剧烈的负荷跳动,一种快感充斥脑海,他的手微微颤抖。整个过程中,那个狱卒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他手上的汗毛都清晰地仿佛印在了徐穆脑海里,而再回想起那狱卒的每一次睡眼惺忪,徐穆都油然而生一种紧张和刺激感。
昏暗的地牢,摇晃的火光,一切都带给徐穆一种新奇感。
徐穆伏低身子,像条蛇一样匍匐前进,那些狱卒的视线是摇摆不定的直线,而他是一粒圆,他穿行其中,而不被直线分割。
低头,抓住时机,翻越矮墙,伏地身子,侧耳细听,利用石子制造声响转移注意力,这些在视频上见过无数次的战术,如今换徐穆来做主角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道德法案会对虚拟游戏设置如此之多的限制。
无他,瘾而。
——
陈亦珂看着屏幕上徐穆干净利落的身影,露出满意的微笑,甚至满意地笑出了声,当陈亦珂发觉吴枫因为自己的满意而撇了撇嘴时,她就变得更满意,笑容也更甜。
这种怄气式的微笑就像小孩子看到自己满意的玩具一样,很难让人讨厌。
吴枫大概是很懂得如何应对的,当陈亦珂微笑时,他也开始笑,带着一丝看小孩子玩闹的味道,一种居高临下的亲切。
于是陈亦珂觉得更讨厌了,她扯着嘴角赌气地呵呵一笑。
吴枫也把嘴角张的很大。
两个人幼稚地以笑容充当武器,直到一方将嘴角咧到耳朵根旁边,两个人才同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可笑之处。
吴枫淡然地收回了笑容,选择了另一种更直截了当的胜利方式。
他调出了林音的直播画面,然后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式播放。
陈亦珂的脸瞬间红地像熟透的果子,此刻她心里只有无尽的后悔,悔不该贪图看直播的机会,悔不该和徐穆进模拟部,悔不该没看清堂堂模拟部部长居然是个神经病。
屏幕上,林音女士甜美亲切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陈亦珂的耳朵里。如果此时有外人推门而入,一定会大为惊讶,如果是模拟部员工,必然还会顺带写出一部风流部长未婚先孕的狗血感情史,并不吝模拟宣传,直到部长身败名裂。
毕竟林音女士身为联邦儿童教育界首屈一指的专业人士,本职工作就是学龄前儿童的引导教育,很难想象,还会有除了幼童之外的人专门看她的直播。
当然了,吴枫也不在乎这个。
这种和年龄不相符合的爱好,一直是陈亦珂藏起来的秘密。
就好比你极尽肉麻之能事写给心爱女孩的粉红色的信,被教务处主任勒令在全校师生面前朗诵,还要把这一幕录下来给你往后的每一个新朋友循环播放。
这种公开处刑实乃社会性死亡之最耻辱方式,尤其在处刑人是个神经病的前提下。
陈亦珂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干脆一拍大腿,用尽力气瞪大眼睛,赌气似的看向屏幕。
看就看,谁怕谁?
大屏幕上,被誉为“近五十年最好的教育家”的林音女士,正在一个奇幻世界中遨游,她的内测像是一场教学,一场基础教育的盛宴。
摆脱了“好丢人”这三个字束缚的陈亦珂,几乎是红着眼看着林音的直播,但她的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放松,当她视吴枫这个神经病为无物时,所有的羞耻感都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嘉奖。
她甚至隐约露出了笑容。
吴枫却比她更开心,这位一贯行事疯癫的模拟部部长,也像个孩子一样笑了笑,甚至流露出一种感同身受的神色来,低声道:“热爱就好。”
啪。
吴枫打了个响指,示意陈亦珂看向他。
“陈小姐,有没有兴趣来模拟部上班?”
陈亦珂的愤恨尚未退散,自然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要。”
“联邦顶尖创意公司,姮娥计划高级合作伙伴,联邦基础网络工程升级建设计划中华区总负责。”
“哼,不要。”
“待遇丰厚,补贴齐全,上三休三周末公费娱乐,支持线上办公,优秀员工可享受终身基础生活金保障,工作满五年可免去T2网络技术工程师考试的面试,工作满十年自动拥有公司及子公司的四级权限,工作满十五年退休后可转入联邦理工大学等在内的高级学员任客座教授。”
陈亦珂咬着牙,心在滴血:“不……稀……罕!”
吴枫嘴角挂起促狭的笑容。
“公司福利,模拟部员工虚拟账户可自动获取公司名下所有游戏,及游戏所需的最高配置启动器,任何情形下,包括离职和辞退,都不会收回游戏所有权。”
陈亦珂一愣。
“包括这个?”她指了指屏幕。
“包括这个。”他指了指屏幕。
陈亦珂眉头一竖,猛地站起身来,把工作服的下摆一拽,衣袖一拍。
“老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