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对“笔会”的理解几乎和“作家”这个词一样神圣,总觉得写作的人一旦与笔会沾上边便会有无限前程。后来,果然就参加了许多笔会,而且最初的笔会正如我想象的一样,有许多“高人”在席,正襟危坐,口若悬河,这期间自然会有一两个“小人物”跳出来因敢于胡说而大出其名。此后,我确实又参加了许多关于文学的聚会,一些已淡忘,一些却记忆犹新,但无论如何,现在对笔会的理解已然不是十年前了。
现在我对笔会的理解是,笔会其实与其他会议没有什么两样。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吃惊之余就禁不住坐下来细想,想来想去,就觉得这种感觉的产生可能与我曾经参加过的诸多笔会中的两次笔会有关。两次笔会之间竟有如此大的感觉差别,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两次笔会的地点都在宁夏南部的泾源县,一次老龙潭笔会,一次胭脂峡笔会,两次笔会均以风景区命名。
老龙潭笔会的时间大约是在一九九六年,夏季,热天。这次笔会的促成是因为一个名叫王治平的朋友在那里当了旅游局长,管吃管住,还捎带有笔会间隙的免费旅游。我记得那是个由三十多人组成的集体,队里除了当时自治区文联和地区文联的几个领导外,清一色都是当时小有名气的一些青年“写手”,自然我也愧在其列。我记得那时只有少数几个人比较熟悉,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见面,所谓只读其文,未见过其人。因而人一聚齐到泾源县城时大家立即扑上去相互见面,经组织者介绍情况念出名字,许多人都惊呼着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微笑,寒暄,之后就带有些恭维性质地夸奖对方的一二作品,以示相见恨晚之意。当日夜宿交通宾馆。住下来后,大家根本没有睡意,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聚在房间热谈,谈文学,谈思想,还谈与文学有关的一些人和事。因为那次笔会是从各县及地区部门筛选出来的骨干作者,因而大家不免有些优越感,开口闭口总有“我们县如何如何”之类点评的句子,大有“指点本土文坛”的意思。我记得那时写得出色的几位已成为了这个群体的中心,大家的话题总是围绕着他们,或者他们的作品,而宾馆的所有房间则几乎都成了沙龙式的小型作品研讨会。
那天晚上,没有人聚赌,没有人纵酒,也很少有人到“上面来的”领导那里去献媚拉关系。
那是个纯粹的、充满了热血激情的文学聚会。也就是在那次文学聚会上,我认识了从海原来的左侧统兄和许多从未谋面的文友们。我之所以提到左侧统的名字,乃是因为这位老兄在不久前已离我们而去,英年作古了,他的离去给这个群体多多少少罩上了一些悲壮和殉道的色彩,而关于他的回忆更多地给人们留下了“如何思考”和“怎样才是真正的作家”的沉重话题。
聚会的时间一共分三天。第二天,大家在组织者的安排下游历了泾源的荷花沟、老龙潭、二龙河等。大家的情绪格外高涨。大家都带着对朋友的欣赏和对文学的尊崇游山玩水。一路上,欢歌笑语不时点缀在青山绿水间,这使得一次普通的笔会充满了诗情画意和真趣:有人在默然独行,有人在林间放歌,有人借山水抒怀,有人则在绿茵草地继续着昨晚的引子而高谈阔论。总之,那是一次令人难忘的聚会,而聚会期间所产生的山水诗文后来大多登在《固原日报》的副刊上,同时也为副刊带来了一个文学品位较高且大受欢迎的栏目名字:龙潭笔会。
“龙潭笔会”的第一期共发表了五篇文章。五篇文章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过人之处,无非是描摹景色,借景抒情等等,其重要之处在于,它可以说凝聚了当时几乎所有活跃在西海固文坛上的青年“写手”。除此之外,那期报纸的正中还刊登了一张笔会期间的集体合影,虽印象模糊,却传达了一种信息,特别是下面的图片说明中有一句“二十多位西海固青年作家齐聚泾源”云云。我记得当时报社的编前会上还有人提出疑问:“西海固有那么多的青年作家吗?作家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但此后不久,宁夏文联主办的《宁夏文艺家》报以同样的语汇和口吻报道了这一文学活动,同时还盛赞了当时西海固文坛人才聚集、创作活跃的真实情况。
在这里,我以如此啰唆的语调叙述这些无非是想表明一点,对于西海固文学而言,那次笔会是成功的,也是意义重大的,它可以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聚会。因为此后不久,许多人都写出了那段时间各人最好的作品,一些人的作品更是昂然进入了国刊大刊,与此同时,“西海固文学”和“西海固作家群”的说法频频见诸报端,最终引来了国内文坛上的诸多名家大腕光顾此地,为“西海固文学”的繁荣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一晃数年过去了,当年的聚会言犹在耳,但聚会的朋友已与从前大不一样,有的已调离,有的已沉默,还有一部分人因工作的原因已很少动笔。这期间,也有很多朋友在文学的道路上摇曳出了自己的多姿多态。别的不说,就文学成就而言,有人在国内获了大奖,有人在区内获了大奖,其他如作品见诸国内大刊的已是难以计数。在这种情况下,二茵茵三年由固原市作协组织的胭脂峡笔会又在泾源县召开了。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笔会的召开全赖搞评论的张树仁兄(笔名张铎)在那里当县委副书记,上任伊始,他就将那里的文学氛围搞得很浓烈,一些有成绩的和没有成绩的文学爱好者都被他待为上宾。而对于这次笔会,他则更是倾注了极大的热情给予支持。
笔会的时间仍然为三天。第一天,喝酒,打牌;第二天,游老龙潭、凉殿峡,以及胭脂峡。在游完胭脂峡的当天晚上,由泾源县旅游局出面组织了一台篝火晚会,之后又是斗酒、斗嘴。第三天早上,当我从残酒的气息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初秋的太阳已悄悄爬上了胭脂峡口的青翠山峰。与此同时,许多人开始陆续从简易的席棚里带着酒气踱出来。因为彼此太过熟悉,于是大家便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山是那样绿,阳光是那样娇,而空气的纯净清冽足以把每个人的心尖肺底都过滤一新。要是平日,这确实是个让人惬意且充满诗意的早晨,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境却无端地恶劣了起来。我甚至非常鄙视我开会时常带的那个皮包和那个小本子。
事后我曾经与一位田园诗人交谈,我说同样都在一个地点聚会,相同的人,相同的场地,为啥这一次就和上一次的心境不一样了呢?
诗人淡淡一笑道:世异时易,心境异也。
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这个群体确实已发生了一些小小变化,与数年前相比,作品多了,影响大了,大家都作为本土“特殊人物”被人们口赞笔捧不说,且有许多人于摸爬滚打之间已混得小小一点官职,眉目舒放,行为不羁,似乎自己已如何了得。唯有年轻的了一容和何强眼里还充满着对文学的神圣与珍爱。
或许是少见多怪。
或许是杞人忧天。
但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希望那种昂扬向上、意气风发的精神重回这个集体中的感情是真挚而诚恳的。
九点左右,大家在用过早餐之后去附近的一个会场开会,开会的内容无非是畅谈当下的文学与自己的创作。会场上的气氛还算热烈。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我悄悄溜出屋子走上近旁的一座小山。那座山上开满了野花,空气清新,虫鸣鸟唱,我坐在山坡上感觉到神秘莫测的胭脂峡正像传说中的那样在不停地变高,变大,直至徐徐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