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进门时,全家人均已到齐了,正等着她吃晚饭。这是她们蓝家历来的规矩,雷打不变,除非确定某一个家庭成员不回来吃了。
爸爸一如往常,拿了一份报纸,脊背挺得笔直坐在沙发上,一种典型的老领导做派。他是职业军人,虽然从军分区师政委的位置上退下来有几年了,但军人的特质已强有力地融植进老人的血脉,与他的生命不可区分了。对此,蓝星没有异议,她觉得军人就该如此。倒是妈妈一直举着首长夫人的架子毫不嫌累地不肯放下来让她实难认同和接受。但她是妈妈,做女儿的对于妈妈的某些举止不能接受便只有忍受了。
这会儿妈妈正自认为非常有仪表地端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节目,做出一副十分关注时事的样子,而实际上过一会儿你问她刚才电视里在说什么她保准回答不上来。
哥哥显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不是对等蓝星不耐烦,而是对等任何一个人都不耐烦,此刻正用一种不得不忍着的情绪在那里干坐着。嫂子在旁边与七岁的儿子蓝天宇说着什么。
如果说蓝星对妈妈心存反感的话,那么对哥哥就近乎是憎恶了。憎恶不是说她与哥哥有什么仇口,而是看不惯他平日一贯的做派。突出的本事没有,靠着爸爸的各种关系谋到了那么一个不用弯腰就能捡到钱的工作,还整日介昂头挺胸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姿态,仿佛她蓝星在这个家吃闲饭了,恨不能马上把她嫁出去采取了一块心病。本来哥嫂完全可以搬出去另立门庭,他们也不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可两口子就是只字不提这档子事儿,明摆着惦记着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这里边的主谋恐怕就是自己那个长相比较亮丽而内心却极为浅薄的嫂子。其实她蓝星根本不在乎什么家产不家产,她的觉悟与境界还没那么荒芜,只是他们不该拿她的婚姻说事儿,这就有点叫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小侄子又叫嚷着要玩她的枪,这是蓝星每天回到家里最为头疼的一件事;头疼不是说她不喜欢孩子,也不是不喜欢这个侄子,而是因为跟孩子总是无法讲清道理,尤其是在他根本不听你讲的时候。另外还有孩子妈妈每每听之任之的故意骄纵的态度,一旦她稍有微词或假以颜色,一准儿会招来哥嫂蓄意的攻击,怪她把对大人的不满发泄到孩子身上。为了避免那种还无聊又无谓的矛盾和冲突,致使她曾一度对孩子撒谎,如姑姑把枪放在单位啦、局长伯伯生气啦之类。谎言虽然是善意的,但终归是谎言,谎言说多了说久了就难免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要知道,孩子的言行举止往往都是大人的翻版,何况她对于撒谎从心里往外有着抵触情绪因为她每天面对的那些犯罪嫌疑人,他们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谎言,为了证实,她和她的队友就不得不没黑夜没白天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到处奔波。
蓝星求救般地望向妈妈。
“你不用管他,你越管他他越闹,你走你的。”妈妈以这个家里权威者的姿态道。
嫂子在蓝星意料之中地难看了脸色。很多关系搞不好的婆媳,除了金钱就是因婆婆偏袒女儿排挤媳妇儿引发的矛盾,这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例外。
孩子开始耍驴。
“天宇,咱不玩姑姑那破枪,太小,没有杀伤力,”爸爸放下报纸打圆场,“等我孙子长大了去当兵,机关枪、火箭炮可劲儿造。”
爸爸是东北人,在城里工作了几十年,乡音一点都没改,就像一个人的性格,不管时光和环境如何变迁,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若想改得重新来过。除此之外,人身上最顽固的东西恐怕就是乡音了。
孙子就像没听见爷爷的话,非但如此,反而作得更起劲儿了。
“你们两口子是没看见还是假装故意没看见?”爸爸严厉地瞪着儿子儿媳。
两口子就开始轮番红孩子,哄不好就轮番吓唬,场面极其胡乱,足足折腾了十分钟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