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神秘的人。
人一上了年纪,话就多了,生怕这辈子的话说不完。当然,又有几个年轻人会认真的去听一个老人喋喋不休呢?所以老人是孤独的,因为后浪推前浪,他们不再是主流。内心的孤独,势必让他们话多起来。要存在感嘛!
人都会老的。
潘天明的奶奶无疑是个另类。
每到下雨又吹风打雷的日子,是既要下雨,还要吹风,更要打雷的日子,奶奶都会端着一碗水,泼到院子里去。
这个毫无意义又莫名其妙的动作,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怎么觉着都有些诡异。莫非奶奶她老人家精神有些不正常?
除了不爱说话,其他又无比正常。
“嗯~……、嗯~……!?”
来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从屋后传来,呻吟中透着苍老、无助、幽怨。她绝对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无法想象的痛苦。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去找医生治治?
可他知道,屋后面没有住人!
所以这个痛苦的老人,是哪来的呢?
潘天明当然很好奇,他也偷偷溜出去找过。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只要他一踏上屋后的泥巴小路,声音就消失了,可等他一进屋,便又开始了。
会是谁这么无聊,跑到自己屋后面呻吟呢?又或者,不是人?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这么诡异的事情,居然也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嘛。
农村没有周末,天色刚翻白,小村落已经有些热闹。
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潘天明,听见了外面清脆的吆喝声,他那有些疲懒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光亮,一定是村里的小丫头杨柳在驱赶着鸭子。
杨柳人如其名,阿罗多姿,不似城里女孩那般白皙娇嫩,有着均匀充满活力的身体,跟无比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邻居王保长正折腾着家里最值钱的耕牛,一声声响亮的鞭子,刺痛着潘天明善良的心。
不睡了!
囫囵几下解决了奶奶做的早饭,洗了把脸,站在院子外面盯着王保长。
“狗日的五保户,就知道虐待牲口,你的命比牲口还贱,牲口至少不会祸害人,不会要东要西,不会永无止境的贪欲……。信不信今天让你成绝户?”
王保长今年60多岁,至今单身一人,俗称老光棍。就他那脸上剩下的一只眼,和一只耳,也不会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也许有瞎了眼的女人呢?那总不至于人家家里人也瞎吧?总是随身带着鞭子的男人,说不定是个变态呢?王保长是真的丑!
按规定,五保户是要靠村里的乡亲供养的,如果这个王保长和蔼可亲勤劳善良,那倒也无所谓。偏偏他又是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人。
人都是需要优越感的,老子每年供你吃供你花,你不感恩戴德就已经很不像话了,居然还一副老子本该欠你似的。可想而知,王保长是村里的头号大敌。
按照往日的情况,王保长应该把那条黑黝黝的鞭子,甩到惹了他的人脸上,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最好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复原,所以没有人敢惹他,唯独潘天明这个小崽子他不敢。
这个名叫大鼎村的小村子里,只有潘天明一点也不怕他。为什么别的村民会怕一个五保户?潘天明不知道,他初生牛犊不畏虎,只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别人都是废材嘛。
王保长没有应潘天明,继续折腾他名下那不到一亩的庄稼地。不过他手里的那条黑黝黝反着寒光的鞭子,到再也没有落在可怜的黄牛身上。
黄牛貌似懂人性,歪过头冲潘天明叫了一声,好似在感激他。
“天明哥……。”
一声脆滴滴的呼唤,潘天明耳根一红,今年才十二岁的杨柳在呼他。
他第一眼就寻见了那两条可爱的小辫子,然后是那双清澈的眸子。
“没在家复习功课呢?”,潘天明的语气跟刚才来了个180°大转弯。
“没呢,天明哥是昨天回来的吗?”
杨柳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十五的圆月般明亮,对于刚才某人粗俗的现象视而不见,或者是已经见怪不怪?
潘天明离杨柳还有十几米远,他拉近了些距离,直到他的手摸到了杨柳的辫子。
“对头,昨晚回来的,等吃过午饭,你来我家,我给你复习下功课?”
杨柳点了点头,一把拍掉潘天明的手,有些嗔怪的道:“人家弄了一早上呢。”
潘天明闻了闻被拍打过的手,自言自语道:“小丫头打了花露水?”
村子在半山腰,梯阶似的耕田,油菜籽将要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片片黄色的花海。
一缕缕炊烟,是生命的赞歌,文明的延续。
天很蓝,偶尔飘过一团白云,来自北方的候鸟在后面追逐着它。
杨柳赶着鸭子已经远去,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这个老子天下第一的小崽子,有一种寒芒刺骨的感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奶奶,该去坟地了。
……
奶奶巅巍巍地挎着竹篮走在前面,潘天明手里拿着一盏灯,看起来很古老的灯。那是一盏已经脱了漆,已经被油烟熏黑了的燃灯。细细的灯腿,顶着圆圆的灯盘子。
去坟地的路狭窄蜿蜒,两边茂盛的竹林遮天蔽日,连一丝风都没有,安静,脚步声如此的响亮和刺耳。
潘天明低着头,奶奶走的很慢,好像前进每一步,都耗尽了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他的视线不自觉又转移到了灯上,灯芯是一条普通的绒线,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肯定不是煤油,也不是菜籽油。
灯挺沉的,他要用两只手托着,不是铁,更不是铜。
之所以每次跟奶奶去坟地,注意力都在灯上面,很大原因就是它的重量。他没有秤过,也没有机会拿去秤,只有去坟地的时候,奶奶才会拿出来。前些年他估算过,大概能有个20来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