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戴佑明坐上一辆出租车,赶去了市工商局。
与先前的理由一样,戴佑明讲述了那个见义勇为的故事,出示了自己的介绍信和记者证,没多久,值班的工作人员就给他找来了资料文件。
“还真叫你说对了,他户口不是本地的,只是住在济南。喏,这是他两年前注册公司时留的家庭地址和公司电话。”
文件摆在了戴佑明的面前,工作人员给他指了指沈国昌注册公司时的资料。戴佑明喜出望外,立即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下来,工作人员瞟了一眼沈家的地址,随口说了句:“在郊区呢,这路可不近……”
戴佑明急匆匆从市工商局跑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一刻,离事故发生时间不到三个小时了,等他拼命赶到位于郊区的沈家时,时间又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当戴佑明急促地把门敲开,沈伊娜的妈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激动得差点喊出“阿姨”二字。
“您好,沈……沈总在家吗?”
“他不在,你是?”年轻的沈伊娜母亲回问道。
“哦……我是,我是今晚沈总叫着一起吃饭的,结果没说清楚就、就联系不上了,您知道他们去哪家酒店了吗?”
“应该在丽都大酒店。你是公司里的人?”
这时,上小学的沈伊娜偷偷走了过来,好奇地盯着戴佑明;戴佑明一看到眼前这汪清澈如水的双眸,鼻子就酸了,一想到十年后两人的纠葛,那种浮生若梦般的沧桑错觉便催得自己几乎要哭出来。戴佑明竭力按住起伏的胸脯,冲小小的伊娜挤出了一个微笑,方才掩盖住失态,转而回答起沈妈的问题。
“对,我是管人事的,您没见过,呵呵。您知道是哪个包间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到了你问问吧。”
“好,谢谢沈太太!”
“不客气。对了,他手机打不通吗?”
“啊?不是……是我手机没电了。我先走了,谢谢王太太。”
戴佑明冲着好奇的沈伊娜挥挥手,红着眼圈走下了楼梯。谎言带来的紧张和造物弄人的酸楚让此刻的戴佑明久久不能平息……
赶到酒店,往三楼包厢走的时候,一行穿戴板正、浑身酒气的中年人正好下楼,戴佑明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感觉人群里有一个穿浅色衬衣的人很面熟,但慌里慌张的他并没有在意,只与那人对视一眼便匆忙上楼了。
当他推开包间门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狼藉的杯盘。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穿浅色衬衣的人肯定就是沈国昌。戴佑明跑到窗口往下一看,沈国昌刚好打开他那辆桑塔纳2000的车门,坐了进去。
等戴佑明跑出酒店大门的时候,桑塔纳已经开走了,他狂追两步却被越甩越远。郊区本来就很难见到出租车,此时又下起了雨,等了半天他才打到一辆。
司机:“去哪儿?”
戴佑明:“往那边走,帮我追辆桑塔纳2000,开快点。”
可是开了半天他们也没见着一辆桑塔纳,情急之下,戴佑明掏出记录本,撕下了那页在工商局记录下的王家地址,让司机照着开。
与此同时,沈国昌在经过一个礼品店的时候停车了,不一会儿他就撑着伞怀抱一个系有蝴蝶结的白色洋娃娃走了出来,戴佑明的出租车刚好从远处经过,可惜并没有发现他。
“师傅,您再快点!”戴佑明催促道。
“你看这都多少了,不能再快了。”司机指着仪表盘无奈地说。
戴佑明焦躁地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了右边的辅路上有一辆桑塔纳2000,他定睛细看了一下,发现开车的正是沈国昌。
戴佑明大喊:“就是他!就是他!师傅,就是那辆车!”
“哟,他在辅路上呢,咱得绕出去才行。”
“能追的上吗?”
“说不好,前边应该能拐过去。”
“快!”
就在这时,出租车进入了高架桥下边的主路,远远的,恰与高处辅路上的沈国昌并驾齐驱。戴佑明打开车窗冲那边挥手喊叫,但隔着雨幕,高坡上车窗紧闭的沈国昌根本没有反应。刚开出立交,他就右转拐进了一条省道。
沈国昌车上的后视镜里,刚才转弯的路口已经远去,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也从那里拐了进来,不停地晃着大灯。沈国昌疑惑地看了一眼但并未理会。
“师傅,使劲晃灯,追上他!”戴佑明从后座站了起来。
“前边有红绿灯路口,咱们肯定能追上。”司机胸有成竹地说道。
就在这时,桑塔纳副驾驶座的边缘没有被安放好的洋娃娃滚落了下去,沈国昌仔细看了看路况,发现四周只有一辆拉钢筋的大货车在右前方后,便放慢车速,昂着头保持看向前方的视线,同时侧下身子捡起了洋娃娃。捡起后,沈国昌看了一下前方的路况,又看了看洋娃娃,洁白的布面上沾满了灰尘,他惋惜地扑腾一下,放回了副驾驶。
就在这时,出租车里的司机却惊呼起来:
“他要干什么?!”
戴佑明屏气凝神瞪大了双眼,惊恐的一瞬他心里涌出了无限的惋惜与愤恨:真是跟讲的一样,桑塔纳撞进货车里,一切还是发生了……
沈国昌放下洋娃娃,再抬头时,前方路灯变作了黄灯,自己的车子冲着已经停靠的大货车开了上去,就在货车的车尾逼近眼前的瞬间,沈国昌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一串刺耳的磨胎后——汽车竟然——奇迹般的刹住了!他躲过了这一劫!
看着离自己车窗不足十公分的钢筋,惊魂未定的沈国昌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又传来尖锐的磨胎与鸣笛声。
出租车上发出一串绝望的嘶喊:“刹不住了”,司机拼命打方向盘,可车子还是在湿滑的路面上冲向了桑塔纳——“轰”的一声巨响……
戴佑明惊醒了,猛然从席间的小桌子上蹦了起来,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
乘客们惊异地看着他,而他的手里还攥着昨夜的记录本和花名册。
戴佑明看着周围的一切,平复了半分钟才知道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他镇定下来,看了看表已是中午11点40,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列车就要进站了。不一会儿,车厢的广播响了起来:“终点站济南车站就要到了……”
走出火车站时戴佑明依然心有余悸,但那个噩梦却给了他一个最有用的信息——直接去市工商局。如此一来,他就不用浪费时间耗在公安局了。根据沈伊娜的回忆,她爸爸是在这天下午四点多出的门,如果真像梦境一样能在市工商局找到他们家的住址,说不定就可以把沈国昌直接堵在家门口了。
半个小时后戴佑明赶到了市工商局,可惜,除了传达室的老头所有人都回家吃饭午休了,下午两点半才上班。最终,等工作人员把资料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一刻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是他注册时的家庭地址”
工作人员指了一下沈国昌的资料,戴佑明强忍住兴奋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神情,连声感谢后他拿出记录本,一边念一边记了下来:“长清区经十西路花园镇小区……”
“哟,在郊区了,可不近呢。”工作人员随口说道。
戴佑明抱着资料从工商局狂奔而出,时间刚好是15点20,他立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正要离家的沈国昌在沈伊娜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许偷吃蛋糕哈,一定等我回来。”
沈伊娜开心地点点头,目送着沈国昌关上了门。
沈国昌坐进他的桑塔纳2000,发动汽车,车上的收音机里传来了婉转的午后旋律,他随着音乐怡然地握着方向盘向小区门口驶去,就在汽车将要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突然从路边跳出一个人,举着双臂扑向了引擎盖,一声急刹车——那人正是张着大口喘着粗气,疲惫又兴奋的戴佑明。
第九天,7月8日
2001.9.11世贸
2004.12.26印度洋海啸
2006.7.17印尼海啸
2008.5.12汶川
2010.1.12海地
2010.2.27智利
2010.4.14玉树
2010.8.7舟曲
2010.10.25印尼西苏门答腊
2011.2.22新西兰
2011.3.11日本福岛
2011.3.24缅甸
2011.6.19波希纳共和国大
戴佑明看着便签上的一行行日期,点燃了一支香烟,沉思良久,才终于颤抖着双手敲下键盘,写下了一篇骇人的文档:
以下是未来十年的特大灾难,请各政府部门与群众注意防范。
你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记住这些日期,特别是当事的群众最好尽量避开或提早做好准备。
2001年9月11日,以奥萨玛本拉登为首的基地组织将劫持飞机撞击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和华盛顿五角大楼,造成2998人死亡,世贸中心双子塔垮塌、五角大楼将严重受损。
2004年12月26日……
当桌子上买来的阵脚打印机“吱吱”的打印出这份警示书时,戴佑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荒唐的来信,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也有责任去告诉世人。如果万分之一的几率中了一次,那也可以多拯救一个无辜的生命,保住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是惠及他们的邻里好友和后代。
戴佑明拿来一沓航空信封,对照网上的资料在信封上写下了许多地址。有“四川省人民政府”,有“汶川县人民政府”,有“北川中学”,有“玉树县”,有“ThePentagoninWashington,DC”(五角大楼),有“OfficeofthePresidentofHaiti”(海地总统府),有“TheJapaneseprimeminister'sofficialresidence”(日本首相府),还有许多随机搜索到的普通居民的地址。
处理妥当后,戴佑明翻开了那两张快被翻烂的花名册,上百号的人名下面大多都被荧光笔画上了标记,说明这些人他已尽力去传达过未来心愿了。此刻,只剩了零星的一些留有电子信箱的网友还没来得及通知。他打开采访时备案的文档,文档里保存的一条条博客留言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一边在网页还十分简陋的搜狐上申请邮箱,一边又重新阅读起了大家的留言:
如果是真的,能不能替我捎一封写给01年自己的信?那会改变我的一生的!跪求!哭求!
帮我转告我妈妈,其实我很爱她。01年以后,有段时间我会很叛逆,让她千万不要怄气,一定要注意身体。
有些话,现在再没机会说了……
回去的时候跟那时的我提个醒,05年夏天,晚上一定要关手机!
麻烦明哥哥去连云港一趟,告诉一个叫蓉蓉的小女孩,让她好好读书,不然以后会后悔的。还要告诉她多去看看爷爷,多带爷爷出去玩儿,或者给他找个工作,不然爷爷会得老年痴呆症,把所有人一个一个忘干净的,最后让家人伤心至极。
告诉01年的我,不必事事都遵从爸妈的管教,他们的话不是定律,不会永远都正确!
喜欢一个明星就把他的照片贴满墙。
喜欢一个人就大胆告诉他,不必畏手畏脚。
17岁的人,是有资格、有权利做一些傻事的!不要那么乖!
一定要01年的我记住,08年9月3号那天,千万不要让我哥出门,就在家呆着。
让我拿什么换他都可以!
麻烦在05年的时候告诉一个男孩,不要让他丢下我一个人回家,我愿意跟他去天涯海角!
01年能不能找到我最爱的小姑姑,让她别把发烧当成普通感冒硬扛,赶紧去医院查查是不是得了肺结核;别那么善良那么辛苦,结果什么都耽误了;更不要对她侄女那么好,这样在她离开时就不会让那么多人都痛彻心扉。
01年好像离我初恋的时间很近了,如果能遇见他,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到现在我也没原谅自己,只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找到他,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别理会别人的看法,自己爱怎么活是自己的事!千万要坚持下去,24楼多高呀!不然,会有很多很多人会在03年伤心的!好好劝劝他,开销我全报!
每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在震前一个小时知道,我能不能让伤亡少80%,我很想,很想,尤其是整一周后的那天中午,真的疯了一样想给一周前的四川打个电话。拜托,请通知四川,2008年5月12日之前一定要离开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