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要永恒,不朽,那不是幻觉吗?
“要什么孤单,
要什么永远,
这黑漆漆的夜里,
只有你,
就在身边,
又远隔天涯……”
一个黑脸歌手,短发,弹着吉它,唱他自己写的歌。
台下人头攒动,烟雾缭绕。
吴知菲和李明钰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前,一人一扎小啤酒,无语对饮。
其实她们都过了泡吧的年纪,只是无处可逃的孤独,把她们圈在了这里。
在这里,没人在乎你是谁,你和别人,都是过客。
一扎啤酒下去,终于有了点酒意,话闸子慢慢打开了。
“知菲,知道我为什么又叫你出来吗?”
“我猜,你心里装着人吧,想把他丢下,偏偏又放不下。”
“还是你了解我,不像你那个傻老公,什么都不懂。”
“他……确实傻,他连我都看不明白,又怎么会懂你。”
“那是他不敢吧?”
吴知菲心里一惊,“你不会勾引过他吧?”
“我没那么无聊,只不过想跟他聊聊天,但他总怕我吃了他。”
吴知菲不禁想起当初江川追她的时光,那家伙胆子确实小,若不是自己拼命暗示,估计他连写那封信的勇气都没有。后来在严刑拷问之下,江川承认他那封信酝酿了一个月,写了一个月,犹豫了一个月,最终才给了吴知菲——还是去邮局寄的。这也算“三月不知肉味”了吧。
跟李明钰讲了这个过往,这女人竟没有发笑,“你老公很不一般,你应该能体会到他那个时候内心的挣扎。你是他心里的明灯,这盏灯要是不亮,他心里就彻底暗了。”
不愧是心理学博士,看人很准,可自己怎么就不能从往事中走出来呢?
看来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是真的。
李明钰终于开始讲她自己的事。
李明钰出生在教师家庭,父母都是大学老师,而且是很严厉的那种。她从小一路大学幼儿园、附小、附中读上来,在父母的严格要求下,学习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到了高中,她依然是学霸,只不过有一天,她看到学校篮球场上一个帅帅的男生在打球,心里就像被电击了一下,那些被父母严厉管束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叛逆,就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
她要开始谈个恋爱。
计划了很久,改了无数个版本的情书,把它压在一张自己亲手制作的卡片里,然后选了一个吉利日子(那时还不流行520之类),亲手送给了那位帅哥。
可惜得很,人家根本就不上道。
李明钰不甘心,还想继续进攻,但还没等她制定好计划。
第一支火苗就这样熄灭了。好在人家都很善良,对李明钰保护得很好,没在学校留下什么后遗症。直到现在李明钰还非常感谢那位帅哥。
然后高中就结束了,学霸考上了国内排前5的大学。
本想在大学里放飞自我,报复一下父母这么些年的管束,没想到大学的日子一点都不好混,课业重,竞争激烈,谁也不甘心落于人后平庸度过一生。你在那样的氛围里,自然会被裹挟着往前跑——父母让孩子上好学校肯定是有道理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在这样拼命的氛围里,她遇到了杨一。
“一开始我都没意识到我们在谈恋爱。他好像也没感觉。我学心理,他学计算机,我需要处理一些调查数据,是一个同学给我介绍他的,因为他帮过忙。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感觉他很木讷,有点像你们家江川。我把要求跟他一说,他拿着我的调查资料就去机房了,让我在宿舍楼底下等他。我以为他一会儿就能搞定,没想到这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才见他拿着我的资料回来,上面多了几页打印纸,那是打印出来的统计结果。”
吴知菲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他都没告诉你需要多长时间?”
“没有,所以这样的人,人际关系肯定是一片空白。就像是自闭症患者,对别人完全无感,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事情过去多年,李明钰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后来呢?”
“后来?一回生二回熟呗。他好像也突然开了窍,发现了女生的好;我呢,也被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性格吸引。似乎我那颗一直想叛逆的内心,投射到他身上了。”
吴知菲沉默了,他们的经历,跟自己和江川,太像了。这世界,用了什么魔法,把经历如此类似的一群人,聚在了一起?
“我们谈了一场特别传统的恋爱,没什么亲密爱人,有的是互相帮助。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逛逛校园什么的,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一起学习。”
“你们肯定经常来这边逛吧,不然今晚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吴知菲现在省悟过来。
“是的,每周都要来一两次,这边环境好,安静,也安全,偶尔遇到个老外还能练练口语,其实人家也想找我们练中文。”
“那后来你们怎么分开的?”
“我们属于自然灾害。毕业时我要去普林斯顿,那里是心理学的圣地,但他不想去美国,他要留下来挣钱。你知道学计算机的挣钱并不难,他家条件不好,想早点自立。”
这就是生活。
“后来你不是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但物是人非。人回来了,时光回不来了。”
俩人的心情都暗了下来。
吴知菲知道,他们一定还有很多故事,但李明钰不主动讲,她也就不往下问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去揭人家的伤疤,什么时候应该主动去帮人家疗伤。
我们是一副可怜的象棋,
昼与夜就是一张其局,
无论走东走西或擒或杀,
走完后又一一收归匣里。
李明钰念完这首伽亚默的诗,沉默了。
身外是一片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