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从围栏那边出来后,王五怒气冲冲,走在无人的小道上。
围栏围着空地,而空地外面则全都是缓坡,这些缓坡呈梯字形,以附近最高处的围栏中的空地为原点,背靠着太河,向东面,向北面,向南面大片大片地延伸而去。
现在气温稍冷,马上就要度过秋天,进入冬季了,但是现在,在绝大多数植物都已经枯萎凋零的时候,缓坡上依旧茂盛地生长着大片的野草,这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对于凋零季节的回馈,仅仅只是稍稍微显青黄。
大概只有进入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才能让它们暂避锋芒,将自己埋入土中,然后待到冬季稍过,气温刚刚回暖的时候,它们就从冻土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重新沐浴阳光!
暗铃被触发的方向,是在这围栏空地的东面缓坡下面,接近那片小树林的地方。
王五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咒骂着,一会儿骂王三儿没用,连看个铃铛都这么费劲,还要人出来找,一会又骂王田仗势欺人,明明已经在王家没什么作用了,还仗着是不知是家主王元哪几十辈远亲的身份来威胁他。
“呸!”
低声骂了一会儿,王五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注意到此刻他身处的处境是有多么不利。
这条狭隘的羊肠小路仅能容纳两人并行,其两旁生长着半人多高,纵横交织的枯黄杂草,这些杂草在河岸边的肥沃土壤滋养下,生长得恣意而妄为。
夜晚下,人眼的辨识度低得可怜,在恐惧的王五眼中,任何事物都只能看到一层暗色的轮廓——两旁的野草像两面狭长而敦实的墙壁,簇拥着小道遁入不远处的密林中,后者在王五眼中深邃幽暗,森冷异常。
越是担忧害怕,越是谨慎异常。
王五就是这样的人,再加上有着王三儿的前车之鉴,王五这一瞬间的精神集中到了顶峰,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都是反复观察了四周的情况而迈出的一步。
尽管到现在他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不知为何,越靠近林子,王五的内心,就越是不安。
隐约中,他感觉那片幽暗的林子化身成为一只噬人的巨兽,而自己变成一个羸弱颤栗,嗷嗷待宰的弱小羔羊,在一步、一步、一步地缓慢而近乎愚蠢地坚定着向深渊走去!
“啊!!!”
某一个瞬间,王五猛然惊醒,他惊恐着望着近在咫尺的树林,眼神中充满了恐慌。
他,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心中会有一个声音,呼唤着自己,引导着自己,不断向前走着,忽视了路中的危险。
他反射般地向后跳了几步,扭过头看着在无意识中他走过的路程,那是一条绵长的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是他走过的全部的路。
在回头惊惶未定的看着林子,他的腿在哆嗦着,嘴唇被吓得青紫,口中也在不断的小声的重复念叨着:
“贼特娘的邪门这林子,明儿就叫人过来把它们都砍掉!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们,我明天一定给你们立个牌坊供起来,求求你们不要迷惑我了!”
……
林中。
“林玉,你看他、看他!他快醒了!赶紧想想办法啊!”
拥挤的叶片被挤开,一只手穿过茂叶伸了过来,刚刚还在叫嚷的小男孩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缩,还是没躲过女孩的魔爪,“咚”的一声,男孩的头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末了,那只手还顺势揪住小男孩的衣襟,帮助刚刚因躲闪的动作几乎摔下树的后者稳住了身形。
“我没有吓他,是他自己意志力有点强。”声音隔着树叶传过来,女孩说道:“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嗯,千钰哥哥在的情况下不需要。”女孩又补充道。
张平苒摸了摸后脑勺,嘟哝着什么,又不敢真说出来,他真是怕极了女孩的拳头,痛是非常痛,躲又躲不掉。
“咦咦咦?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张平苒的眼角余光忽然瞟到王五正在缓缓后退,他急忙抓住林玉的胳膊,又开始激动了。
“聒噪!小矮子,闭嘴!”
林玉低声呵斥了一声,她向旁边摸了摸,那里有一条绳子,她神色肃穆,语气凝重,“目标过于胆小导致任务失败,开始实行第二计划!”
手中绳子轻轻拉了一下。
……
王五慢慢地往回撤退,一步、两步、三步,到第五步的时候,他心中打定主意,到后退第五步的时候,转身就跑,什么都不管!
“三、四——”
突然,“噗”的一声,王五身前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一个人突然斜斜地倒在地上。
在黑暗中适应久了,看到的东西也更清晰了,王五隐约看到那人身穿深色衣裤。
那套衣服王五很熟悉,同样的一身衣服,此刻正穿在他身上,这身衣服,王家的每个家仆都有两套。
“……”
王五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深色的密林与未知存在的危险,心中的不安深深刺激着他,他一咬牙,就要离开。
“五!”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王三儿,你不要怪当哥哥不关照你,实在是这里太邪乎了,为什么这么巧你又倒在我面前了,我有漂亮的媳妇,还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我实在不甘心啊!我不能死、不能死,王三儿,我回去,回去之后马上就带人回来救你,就算你死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我都会帮你照顾的,王三儿,哥哥对不起你,哥哥走了。”
“呃……”石头后面的人似乎有了动静。
“啊啊啊,我对不起你,我要走了,我真要走了!”王五咬牙闭眼,抬脚准备离开。
王三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似乎还有点意识,王五甚至听到他在用颤抖到变形的声音悄悄喃喃,
“别……丢……我……”
“他、他能看到我?”王五停下脚步,瞳孔放大。
如果王三儿没有意识倒还好,最多也就是王三儿回去同王田讲自己没找到王三儿,也没见过什么不速之客,他甚至还能污蔑王三儿一口,称其是为了逃避守夜而专门弄出的暗铃响声。
但倘若王三儿还有意识,万一侥幸没事活着回去了,还见到了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到时候被王家其他人知道了他卑劣可耻的行为,他王五怎么面对王家的其他人,家主又会怎样处置他?
接下来的事情,王五不愿想,也不敢想。这一瞬间,他决定了,要去看一看。
第六感终究是第六感,算不得准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王五缓慢靠近那人,越是靠近,他就看得越清晰,那人的衣服肩膀处有一块补丁。
王五松了一口气,那处破洞是被王三儿的泼辣妻子挠的,补丁却是由王三儿补上的,王五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他们一伙人还嘲笑了王三儿很久。
肯定是王三儿没错了!
王五伸手就去抓王三儿的肩膀,同时他没好气地骂了句,“王三儿,你个孙子养的——咦,这么轻?”
他的话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卡在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王三儿”的正面的脸是一张长满干草的脸,栩栩如生的草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在一瞬间脑袋僵化后,王五甩开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回跑。
但是,迟了。
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脖颈,下一瞬,王五感觉他的意识被这记手刀轰出了体外。
在他神游天地的最后刹那,王五似乎听到一个孩童奶甜奶甜的嫌弃音,
“嘁,我还以为这大个子有多厉害呢,真弱。”
“小豆丁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