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低垂下头,敛去眼里冒腾的雾气和阴沉,许久,伊恩娜才微微张开嘴:“你爱她?”
黑泽烈扭紧俊眉,不发一言,并不想回应伊恩娜的提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在伊恩娜面前谈论自己对柯柔的爱,心里隐隐有着对伊恩娜语气的反感。
似乎,他和柯柔之间的感情,并不该向伊恩娜交代。
他是完全忘却了伊恩娜对自己的执着,和自己曾经对她的承诺。
此刻的伊恩娜,对他,不过是情感的陌生人。
“她不爱你!”得不到黑泽烈的回应,伊恩娜扯了抹笑意,重新抬头直视对面的男人。
掏出手机,在手机里一阵翻找,伊恩娜最终按下了播放键:“我根本没有爱上他,我留在他身边不过是要保住我奶奶的心血,他不过是一个逼迫我的恶魔。至于孩子,我也根本没有打算生下来。”
柯柔清晰的嗓音,透过扬声器,洪亮地飘荡在空气里。
黑泽烈淡漠的神色随着话音的飘荡剧变,眸光立刻翻滚起阴狠的戾气,大掌一下握紧成拳。
“她亲口对我说的!”关掉手机,伊恩娜神色如常,一点也不害怕黑泽烈突然的暴戾神色。
用力将伊恩娜推倒到墙,揪住她皮衣外套的领子,黑泽烈咬牙切齿:“她说的?她什么时候这样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不会相信,他不能单凭录音就相信!
心里残存最后一丝的奢望,黑泽烈不会轻易相信伊恩娜。
他的爱,不会换来背叛,不会被最廉价的利益掩盖。
“哈,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对她做什么?黑泽烈,那么多年的感情,你就是这样看我?我从来做事光明磊落,潇洒大方,你觉得我会去搞那些可笑的小动作?”睁着红红的眼,伊恩娜字字反驳。
从前的伊恩娜,值得每个人信任,拥有每个人钦佩的洒脱和大方。
眼角滑落一滴泪,伊恩娜默默在心里悼念。
从前的伊恩娜,为爱卑微的时候,已经死了。
木然地松开揪住衣领的大手,黑泽烈疾步转身往病房而去。
原来,她也有她的目的。
她也有她的谋划。
是他低估了她的心思,被她的纯真外貌欺骗。
刺鼻的消毒药水充斥着整个房间,白色的床单覆盖在一具消瘦的躯体上,苍白的瓜子脸恍若死去的人儿,丝毫没有生气。
悠悠睁开双眼,刺眼的白炽灯让她好一会才适应,全身像是被车碾过般,都是散架似的无力和酸疼。
长长的黑色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扑闪扑闪好几下才怔怔定住,白炽灯下是一瓶大大的吊瓶,沿着吊瓶的输送管她看到手背上的针口,胸口紧绷的感觉告诉她胸口被缠上厚厚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
“砰”地一脚踢开病房的门,扬声对一侧正用拿着棉签沾水准备擦拭柯柔唇瓣的护士大喊:“滚!”
几分钟之前还一脸柔情的人突然一脸暴戾,眸光甚至迸发着杀意,吓的护士双手颤抖,捏着手里的棉签直接逃窜。
悠悠眨眼,听着暴怒的狂吼,柯柔嘴角微微一扯,自我露出嘲笑的表情:“呵,连阎罗王也嫌弃我吗?”
“想死?我准你死了吗?”阴冷的影子欺近,鹰眸蒙着层戾气,咬着牙,灼热的气息直接喷洒在血色尽失的精致脸蛋上。
宽厚的肩膀一下挡住了刺眼的白炽灯,让原本干涩的绝望双眸一下看清了眼前的挺拔身影。
死寂的房间只听得见氧气瓶里水流动的“咕噜咕噜”声以及高大身影竭力抑制的急促呼吸。
那是伸手就要紧掐她脖子的呼吸声。
“黑泽烈,到底我也不过是你们的一颗棋子,我死了,一切不就了结了吗?”绝望的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的高大挺拔身影,上腭死死咬住血色尽失的下唇,直至血腥味沁入口腔,她才冷冷吐出一串字符。
“没有我的命令,阎罗也不会收你。嗯?那么想死?”一把扯掉碍眼的针口,又拉下她鼻端的氧气管,黑泽烈扬起嘴角,露出丝笑意,冷冷的,直达眼底。
“柯柔,你不仅仅是颗棋子,我们远没有了结!”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带血的嘴唇,忽地转而按压住她胸口白色纱布包裹处,一下按了下去,原本的洁白迅速染上触目惊心的红。
“我还舍不得你这个床伴呢!”说罢温热的嘴唇强行覆上那苍白的嘴唇,灵巧的舌尖撬开了紧闭的双唇,肆意搅动,霸道地让苍白的嘴唇重新染上血色。
“恶魔,黑泽烈,你就是恶魔!我恨你,恨你……”不断挣扎的呜咽哭泣迅速被吞噬,豆大的泪滴无声地顺脸颖而下……
直至苍白的唇瓣被吻至红肿,口腔传来浓重的血腥,黑泽烈才放开柯柔,却对她胸口再次渲染的暗红视若无睹。
理了理凌乱的衬衫,让自己恢复惯常的整洁,黑泽烈才伸手按下床头的紧急按铃。
上腭咬紧破损的唇,柯柔喘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似乎还能感受到伤口鲜血涌动的细微声响,睁大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恶魔。
此刻,连死去的权力都被剥夺,不是恶魔,他还是什么?
护士长慌慌张张再次进入病房,惊吓地看见柯柔霎时又鲜血直流,呆滞地站着,想上前救治却又害怕眼前眼神凌厉的黑泽烈。
“看紧她,别让她死了!”声线冰寒,黑泽烈转身大步离开,“砰”地一声门再次被关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赶紧让医生过来,快!”护士长待黑泽烈离开马上一步箭地查看柯柔的伤口,急急按下按铃,大喊着让主治医生过来紧急救治。
随着护士长的呼喊,柯柔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失去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
双手插进口袋,黑泽烈一脚踢开莫申办公室的大门:“拿酒来!”
躺睡在沙发上的莫申被突然的踢门声吵醒,利落地翻身站了起来,发现来人是黑泽烈,惊讶地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昨天在医院还是一副哀沉颓废的模样,短短一天,竟上门找酒吃。
这唱的又是哪出?
“收起你的下巴,陪我喝!”一屁股坐到沙发,背靠着沙发,修长的双腿架到茶几上,黑泽烈瞪了眼站着不动的莫申。
“拿瓶酒上来!”按下快捷键,莫申依照黑泽烈的吩咐叫底下的人送酒。
“四瓶!”不满才叫一瓶,黑泽烈停住点烟的动作,直接追加。
“四瓶,快!”蹙紧眉宇,莫申飞快地下命令。
“醒了?来庆祝?”
瞪着黑泽烈反常的模样,莫申猜测是不是因为柯柔没事了,他太高兴了所以才反常。
深深吸了口烟,直至口腔酸麻,黑泽烈才“呼”地大口吐出浓郁的烟雾,却对莫申的询问置若罔闻。
从茶几上抽出烟,莫申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
估摸不透黑泽烈的心思,莫申自己本身就烦透顶,不言不语,两个人就各种活在自己的思绪里,静静地抽着自己的烟,空洞的目光若有如无地凝视空中透明的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
“哗啦”细细一声,扁平的两个酒瓶轻轻一碰,各自直接对着嘴就灌,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莫申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半夜,甩了甩疼痛的脑袋,极力睁开眼搜寻黑泽烈的身影。
睡死过去之前,他记得他已经让底下的人送了六瓶洋酒。
没有过多的语言,手不离酒,默默地“咕噜咕噜”吞酒,各自独自承受喉咙里的灼热,不相伯仲,两人都醉得不轻。
歪歪斜斜的酒瓶依然摆在茶几上,莫申却看不见黑泽烈的踪迹。
四处张望,终于在地下找到自己的手机,莫申按下了快捷键:“看见烈少离开没有?”
得到确认的答案,莫申重新又倒回沙发上。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便不想醒过来,倒不如继续睡去。
从医院出来,飙车到莫申处,径直灌进了几瓶辛辣的酒,想借醉消停脑海里让他苦痛的咆哮和呐喊,却惊讶地发现昏涨的脑海依然清晰,依然清清楚楚浮现柯柔说不爱他的坚定。
“我不爱他,我不爱他……”一遍一遍,不断地在脑海重复响彻。
撑着醉意深重的身子,跌跌撞撞玩命地疯狂开车冲出繁华的市区,横冲直撞,将近一个小时,黑泽烈才将车停在人烟虚少的海边滩涂上。
重重将头抵在方向盘上,闭上眼,似是又闻到了血腥的浓烈,清楚提醒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
颓然地仰靠在座位上,黑泽烈木然地伸出匀称的手指,指腹轻轻一按,头顶和两旁的车体缓缓收起,整部车子瞬间变成了敞篷的跑车,冷冽的寒风“呼呼”地扑吹在脸上,他企图用彻骨的寒意驱散脑里的混乱。
此刻,他痛恨柯柔那张看似纯真的脸,恨不得上去就将她纯真的模样撕毁,让她无法再佯装可怜。
这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能如此完美地欺骗过自己,让自己慢慢卸下心房,几乎全身心呵护她?
阴毒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佯装纯真的阴毒之人。
原来,即使不是沈晴亲生,也深得沈晴的真传,擅长戴着善良的面具无耻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真不敢相信,他的爱也会遭遇最可笑的背叛,也不过是利益的附属品。
这个世界,原来根本没有最纯粹的爱。
将他从荒芜的黑暗捞了起来,给予他久违的关爱,一下又将他推回黑暗的深渊。
还是,那些温情,那些关爱,也不过是目的的赠送品?根本就廉价不值一提?
鹰隼的眸光长时间落在暗黑无际的天空,无际的思绪亦如暗黑的天际,潜藏着难以捉摸和猜不透的念想。
直至浅蓝色的晨光显露,暗黑的天际缓缓褪去,重新铺染上层亮白,黑泽烈才再次发动车子。
整整一个星期,黑泽烈从未出现在病房,却派了两个彪形大汉挺拔地把守在病房门口,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甚至连温黛也多次被档在门外。
日复日,不言不语的柯柔宛如孤魂般,白天黑夜一个模样,死寂地安躺在病床上,醒了就瞪大眼盯着刺眼的白炽灯,直至眼睛受不了才再次昏昏然睡去。
“柯小姐,三天后再回来清洗多次伤口就行了!”收起碘酒和棉球,护士长微笑嘱咐柯柔。
柯柔边扣回衣服,便低低地“嗯”了声当是回应,却也如过去的任何一天般,直直地躺着,没有任何的其他动作。
一个星期,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伤口已凝结,不会再刺痛,也不会鲜血直流。
安静的空间,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没发生。
唯有周遭的物是人非确确实实表明一切已经不同以往。
“柯小姐,希望你回去好好休养,身体是自己的,得好好保护!”贴身照顾了她一个星期,看着她生死挣扎,如今却了无生趣,似乎一切都没所谓,护士长的心也隐隐作疼。
转头,凝视阴阴的天空,柯柔却没有回应护士长。
出院?她又该去哪儿?
“换衣服,准备回去!”护士长刚出去,殷卓就出现在了病房。
没有看殷卓,柯柔依旧保持凝望天空的木然,彷如并没有听见殷卓的声音,彷如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
殷卓双手抄进口袋,看了会死寂的柯柔,抛下句“不换就走吧!”直接转身离开。
穿着邹巴巴的病服,柯柔直接被殷卓接回了仰望阁。
“小姐,我先帮你擦擦身子!”看到瘦了整整一大圈、脸色枯黄的柯柔,林嫂吓了一大跳。
那天她躲在房间,听到客厅的柯柔又哭又喊,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寒颤,却不料等声音消失后回到客厅也见不到柯柔了,再后来,听说柯柔自杀住进医院了。
“不用,我先睡睡!”推开林嫂的搀扶,柯柔踏着虚弱的脚步半拱着身子,一步一步缓缓拾步往客房而去。
站在身后的林嫂双手交错搓着,生怕柯柔下一秒就倒地。
“小柔,小柔!”摸摸柯柔凹陷进去的脸,温黛柔柔细喊。
才刚失去孩子,还没恢复,又闹自杀,她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呢?
长长的睫毛扑闪,颤动几次,柯柔才从昏沉的睡梦中睁开眼。
那声声圆润的呼喊,像极梦中母亲的呼唤,远远地,绵长钻入耳膜,却最终看到的是温黛的眉宇。
“孩子,孩子!”
多好的一个女孩,短短时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温黛的心阵阵抽痛。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柯柔微微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说了,我们不说了,来,温妈妈给你熬了点汤,趁热喝点!”
铺天盖地的媒体突然爆出沈晴是多年潜藏的杀人凶手,沈启翔因挪用公款和吸毒藏毒被捕,柯氏一夜之间易主,落到黑泽烈手里,连柯柔最好的朋友因涉嫌谋杀也被抓,柯柔不堪打击选择自杀,这一连串的事,连温黛也不敢置信。
甚至,连她的儿子黑泽烈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挡住了她见柯柔,甚至神色比以前更冷,更像冷冰冰的机械人。
摇摇头,柯柔闭上了眼,拒绝了温黛。
如今的她,残存一口气,也不过是苟活,能活就活罢了,不能活也就这样了。
“温妈妈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你还要这样伤温妈妈?你是不让温妈妈活了是吗?”想起依然躺在病床上的林筝,温黛也崩溃地发起了脾气。
一个个,都寻死。
这让她还怎么活下去?
柯柔紧闭双眼,泪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双手紧紧揪住床单。
自黑泽烈那晚离开后,再次醒来的她已经不再哭泣。
所有的伤痛,都默无声息被她收了起来。
就像个活死人般,没有情感,没有激情,生和死,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如今,温黛一句捶心头的话,却让她终于也忍耐不住,所有的情感再次将她淹没。
“如果这样,倒不如温妈妈先走一步了,这样温妈妈还能在下面看见你们!”“噼里啪啦”的泪滴落,温黛擦不完,干脆就让泪一直流进锁骨,干脆站了起来,作势也要推开窗跳窗。
听见急促的脚步,柯柔终于迅速地坐了起来,掀起被子快步跑到温黛面前,一下紧紧抱住温黛:“温妈妈,别,别!”
“哇!”地一声,温黛也紧紧回抱柯柔,孩子气的开腔大哭。
哭的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女儿?还是替柯柔哭泣?
温黛已经分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只有自己放声大哭,柯柔才会淋漓尽致地宣泄她的情绪。
如温黛预料,柯柔随着温黛的放声大哭也颤抖双肩,高亢地哗啦啦哭泣,似是要将所有的伤心、所有的苦痛、冤屈都哭去。
相互抱着哭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声沙力竭,双眼大如核桃。
“别折磨自己,所有都过去了,要好好爱自己”怜惜地将柯柔眼里的泪都拭去,温黛苦口婆心相劝。
“嗯,嗯!”依然抽泣难以自抑,柯柔只得不断地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