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宫中有一殿,名枕雪,被称枕雪阁。
枕雪阁与书房相距不远,阁中常有棋盘数具,每盘棋局各不同,与白石亭不同,此处是除去书房外,殿中主人停留最多的地方。
丹凤到时,观止手中拿着一粒棋子。
他两指极缓的摩挲那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久久未落棋。
丹凤挑眉,粉带花的袍子走得飘飘摇摇,他看向门边的尝闻和慎行,示意他们退下。
尝闻和慎行看向棋盘前坐着的观止,见观止手略抬,二人才躬身行礼,垂目无声的退将下去。
丹凤感叹,“规矩真是大。”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去,虚虚朝观止礼了一礼,在他对面坐下,“说来,他们跟你身边有三百年了吧?这么些年你身边就这两个心腹,这两个倒心性难得,从不恃宠忘形。”
观止擒着那枚棋子,闻言目光略略的抬,淡淡道,“天君擅识人。”
丹凤点头,“也是,你不说我倒忘了,他们最先是天君替你选的呢,”他歪头,“天君待你,真是,这便是人间说的慈父心的吗?”
观止道,“万物本源混沌,凡人神仙,自有共通处。”
说这话时,语气亦颇寡淡,那目光除第一眼看过了他,后面便又落在那棋局上。
丹凤看着房里高低不一错综不一的棋局,只觉脑壳发疼——这人善棋,只有怪癖,轻易不与人对弈。
他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
丹凤认为这样自己跟自己较劲是给自己找别扭,然他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友人,因此对好友的怪癖也很是包容。
此刻只是眼疼似的将目光抽开,并将沉迷其中的友人拉出来,他在他对面坐下,开始说正事。
容华池宴上做的某些新规,只是个小小的开头,然,人间只千年时间,更权换代尚不轻易,何况神界已有万万年,是以这只是细微的改变,于神界来说亦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要忖度应变的何止一处。
丹凤与他说的便是近日几桩紧要事,他虽偷懒许多年,然正事做起来颇有法度,观止一一听过,末了点头,许了他的处理法。
丹凤便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只想做个清闲散仙的缘由啊,唉,”他夸张得叹口气,“可惜,身有大才,不由己啊。”
观止闻言,便知这是正事说完,这厮又开始例行耍宝,他极浅的笑了下,不语。
丹凤眼珠微动,就凑过去,“哎,我说这么多,你就没别的想跟我说的?”
观止将手中棋子落下,吐字,“无。”
丹凤看他,“可我怎听说,殿下近来心情不佳?”
“哦?”
“哎,你别这个语气嘛,可不是尝闻慎行说的,这俩嘴严着呢!”丹凤说,“再说还有他们说么,如今多少人盯着你呢,你就是皱一皱眉都有人猜个三圈,”他问,“所以,真是因为天君赐仙娥那事?”
天君大抵真如人间为父者一般,对唯一儿子的婚事甚为上心,观止还小时,据说天君就曾私下与近臣苦恼,道他这孩儿性情薄淡,怕是姻缘路不畅,据说后来找那时得大道的某位隐仙,为观止卜算后,那隐仙算出,太子观止命定有红颜伴。
那之后天君才放心下来,后来虽未言明那命定人是谁,然现在已是不用言说,倘若没三百年前变故,怕是天君早不必忧心……
只是,那变故后,观止遣身边所有宫娥,性情虽愈沉稳,但亦寡淡,婚事再未提一字,天君忧心,近年常常借些理由往他身边送人,自然送的多是貌美多情女仙娥。
观止均拒了。
丹凤想到受尽尊崇的天君,也被自己孩儿弄得憋闷而说不出的样,就有些想乐。他笑了一声,又忙止住,心中默念两句罪过罪过,忙摆出正经模样再次看向观止。
他不答,看在丹凤这里便是几分默认,他于是越发兴味足,眼睛发亮道,“你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遍了,我来的路上还听了几耳朵呢,”他说着便学,“都说太子殿下重情重孝,不忍天君忧心,亦顾念未婚太子妃,所以索性在自己宫中选一个,安天君的心,也顾全太子妃脸面……”
话到这便止住。
轻轻一声脆响,是棋子落于棋盘的声音。
然执棋人未再取一子。
观止目光落在丹凤面上。
饶是丹凤与他多年相交,他心中亦没有恐慌或惧,还是在这目光中感受到了威压——他知这并非他有意,是居于高位,经年掌权,已浑然一体的威压。
他扇子敲了下自己额头,反应过来,“是我错,一时忘了……哎呀,我怎又叫你……”
太子……
后二字未说出,观止便道,“无妨。”
“我知你在想什么,”他看他一眼,淡淡的说,“自作聪明。”
丹凤被戳穿也不慌,只佯作不好意思状,故作扭捏的说,“你在这个时机……由不得我不多想嘛。”
“不过权衡之计罢了。”观止道。
丹凤明白他话里意思,天君退位已无多少日子,在观止继位前,大婚一事定会被提起,依天君性子,多半先会用仙娥一事引出,倘若被拒绝了,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提及大婚,他也果真提起来了——
只是大抵都没想到,这次观止却应了下。
虽应的不是天君为他挑的人选,可也道了宫中已有人选,着实是堵了天君的话,也叫一众老神仙一个措手不及,还不等他们就势提起那婚事,反应过来哪里还有观止的影子。
丹凤道,“是以,你心中其实并无合意人选?”
“无。”
他擒起一枚棋子,面色淡薄得毫无变化,“不过一桩小事,”抬眼,他看丹凤,“选谁都无所谓,无须费神,又何谈因此情绪不佳。”
丹凤也看着他,过了会,才慢慢哦了一声。
*
那厢,成琅找到莲。
大抵是昨夜的礼有了用处,莲真的打听了许多消息。
她告诉成琅,说这是缘由是因殿下近来心情不佳,天君忧心殿下,所以想赐下诸多仙娥以慰殿下,但被殿下拒了。
“是殿下自己提的从咱们宫中选,”她道,“我想着应不是殿下本意,殿下只是不想让天君太忧心,毕竟殿下……”
略顿了顿,她目带憧憬欣羡的说,“毕竟殿下待妱阳上神钟情不二,是了,这般定也是顾念妱阳上神的……”
“选一个侍花弄月的娇娥,定不如我们这般洒扫粗使的让上神宽心呀。”
她对成琅兴奋道,“琅,这样想来,我们被选中的可能更大呢!要是我被选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