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雪小了些,太空却更加的黑沉了。
星空比平时耀目了很多,在黑色的苍穹下份外的明亮,也许是死难官兵的魂灵飞升。当天边隐隐泛白,残月和启明星渐渐消失时,最残酷的一天来临了。
鼓声将韩二毛从睡梦中惊醒,凄厉的号声吹醒了清晨。
借着晨曦,远处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如蚁。
不一会,蚁影变成了鸡蛋大小。官兵们迅速着甲,不时帮助有些混乱的民军丁壮们整理着装。不少人有了皮甲,那都是昨天从敌人尸体上剥下来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
一队队的士兵上了城头,后勤民壮抬着马肉和热馒头上了城楼。他们通宵未眠,连夜熏制了马肉,早早蒸好了馒头,将最后的一些咸干菜也蒸了。
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弟兄吃好一点。
昨天近百个弟兄就这样没了,连口肉汤都没喝上。
大桶的蛋花汤搬上了城头,这是最后的鸡蛋了。不过了,过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反正粮食还有,马肉多的是。
韩枫登上城头时,对面人影已经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来。
韩枫心头沉重,大声呼喊:
“那些契丹人,昨天夜里分头打草谷,不少百姓被抓了,有些人被杀了,姐妹们被糟蹋。今天,他们会趋赶百姓打头攻城,这是契丹人常用的手段,我们…”
城头寂静一片,只有韩枫的激昂在风中回响。
“百姓无辜,战阵却不容情,只要攻击城池,就是敌人。这里是残酷的战场,活不下去软弱的人。
记住,那些百姓已经死了,是契丹人杀死的他们。
如果我们能幸存,记得要为他们报仇。如果你们今后娶妻生子,记得要懂得拿起武器抗争。
没有救世主,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救拯救自己。现在,准备战斗!”
太阳高升,光芒刺痛着守军的眼睛。
百姓在钢刀和弩弓的逼迫下朝城墙涌来,一路上大声的哭嚎着,求饶着,述说着无奈,希望守军看在乡情上网开一面。
城头的床弩破风,将远处的幽州兵串成了串,或者将某人劈开两半。可是床弩仅有几具,如同浪花般淹没在人潮的海波中。
城头悄然一片,没有发射箭雨,沉默的可怕。
飞梯架上了城头,人群中突然纷纷抢出便装军卒,开始迅速攀登。
‘砰!’信号弹高高升起,一群黑点从城墙升起,奔向远处的弓弩阵,砰的爆裂在上空,蓝白色的火网笼罩了下来。
城头,民军用长柄马勺将滚热的金汁洒了下来。“嗨!”民军用力的推动长竿,顶起了飞梯,然后奋力侧推,飞梯斜翻着坠地,幽州兵纷纷摔了下去。
城头的钢板弩激发了火箭,油料沟被引燃,从空中俯瞰,冲天的火墙将百姓和契丹兵分成了两边。
城头的弩箭纷纷射向便衣军卒,有几个壮汉车技夺过刀枪,与幽州兵搏杀了起来,大多数百姓却抱头缩在地上痛哭。
不一会城下安静了下来。
城下百姓高声哭喊着:“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城啊!”
几条绳索垂了下来,韩二毛高喊:“那几个刚才与契丹人搏杀的好汉,快快上来。”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抓住绳子迅速攀登。接着人群中又抢出来几个壮汉要攀爬绳索,却被城头官兵的弩箭当场击杀。
城下的百姓顿时骇然,鸦雀无声。
韩枫高喊道:
“我们只救敢和契丹人搏杀的好汉,不救懦夫。
没有城门,城门早堵塞死了,你们陷入了死地,那里有死去的敌人,拿起他们的钢刀。你们的父老被契丹人杀了,女人被契丹人糟蹋了,孩子惨死。
拿上武器,火墙消失时你们就和契丹人去拼命吧!是个男人就把命拼上去,拼一个就算一个,城头的箭弩会跟着你们一道杀敌。”
不少人跪地哭喊起来:“契丹人太凶残了,我们不想死啊,求求…”
韩枫大喝:“弓弩,将跪在地下的懦夫全部杀了。”说着激发钢弩,钉入了一个跪地的男子,随即城墙各处钢弩纷纷激发而下。
火墙渐渐熄灭,能看到奔跑的幽州兵。
韩枫纵声高喊:“没有退路,你们已经被契丹人杀死了,在你们不肯拿起菜刀、粪叉反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死难的亲人报仇,前面就是你们的仇人,你们能做的就是不要白死。如果有来世,你们记得要拿起刀枪反抗。”
战鼓声擂起,契丹人缓缓逼近前来。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卷起地上的雪,黄沙翻了出来,将雪埋了下去。
黄沙埋血,飒飒风寒!
远处几十架投石机推了过来,契丹人的大队人马到了。
投机停下来的时候,黑点纷纷升空,巨石划过高高的弧线奔了过来,纷纷砸落在城墙外,城头上,有些越过了城墙,砸塌了城根附近的房顶。
雉堞在崩毁,血肉在飞溅,生命在逝去。
攻城的打击力度骤然提升。
城下的青壮彻底断了生机,反而横下了心,隐忍在城根附近。纷纷按照指示躲在尸体垒起的垒墙后。当幽州兵冲过尸墙时,青壮们呐喊者冲了上去,两股力量轰然碰撞在了一起,随即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这里确实有不及逃走的人,可也有很多百姓不遵从县里通令,被惯性推恿着聚集而来,想躲入城中避难。
城头上,韩璆目眦欲裂,颤抖着双唇:“枫儿,你怎可如此无情?
韩枫心如铁石,冷然道:“战场无父子,请不要搅乱军心。彰德军每一个士卒的生命都很宝贵,从不拯救那些不肯抗争的丁壮。残酷的战争中,没有救世主,只有每个人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韩璆转身踉跄而去。
韩枫心里慨叹着。在历史的长河中,几十万的契丹人、金人、蒙古人、女真人就能席卷几千万人的中国。韩枫不准备拯救那些不肯抗争的人,那些不肯于抗争人的生与死对这个民族没有意义。
说起来很残酷,但是。契丹人更残酷。只有民众变得嗜血,以残酷对残酷,民族的脊梁才能不被打断。
普通人才讲对与错,历史只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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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的挂在空,照耀着永济渠水。
五艘战舰已经到了附近,正朝着永济县飞驰。岸边是在飞驰的奔马,韩山部和叶汉部夹河而行。
韩枫在沿岸设置的支撑点不断在传来最残酷的消息。
符彦伦站在船头,迎着凌冽的寒风,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两岸,叶汉和韩山部的骑军却不能任意驰骋。符大人下了严令,不准他们离开战舰的射程一部。
叶汉心内如焚,契丹人,又是契丹人,摧毁了自己的家乡,现在接着又要摧毁这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还有枫哥儿,和他们一道从饥寒交迫中成长起来,那个可亲、可敬的兄长,为何不让自己去一道赴险?
“因为我们的骑军太少,根本不是契丹精骑的对手,只能在最危险的时刻出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未来的希望。”符大人下了死命令。
“接近永济县时,你们才能出击袭扰,把契丹军骑军引到河边,战舰将消灭他们,懂了吗?
“你们急,我更急!但你们都是军人,是铁打的军人,就要有最坚硬、最冷酷的心,一切只为了胜利,懂吗?”
符大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韩山和叶汉的心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他们不能莽撞,因为他们的每一道指令,都决定着百余名弟兄的生死。
他们,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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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督战队钢刀溅起的血花中,幽州兵不断地涌向了城墙。
这一场大战,从太阳的升起打到了酉时,中间几乎没有间歇。双方都打出了火气,没有人肯退让。
契丹人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前后一千多名契丹最精锐的勇士惨死在永济县城下,契丹悍将耶律麻答暴跳如雷。
皇帝耶律重光几乎发了疯,令赵延寿继续围困贝州,打造工程器械。他带着契丹精锐和赵延照部幽州军星夜赶往永济县。
昨夜的那场大火,几乎摧毁了他们继续南下的草料。耶律德光命令马军辅兵四出,更加疯狂的去打草谷,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贝州附近,陷入了一片血色之中。
契丹人的疯狂之下,幽州汉军被赋予了更加的疯狂。
赵延照浑身浴血,挥舞着钢刀亲自上前督战。退却的人潮重新被驱赶了回去,继续填入了血肉磨盘。
箭雨从城上和城下对射,箭雨如蝗,在空中相会,激起点点火星。却又更多的箭雨继续飞去,去收割更多的生命。
天空中有苍鹰掠过,鹰唳声声,振翅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