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良久,黄蓉叹了口气,道:“这里真好,只可惜咱们要走啦。”郭靖道:“为什么?”黄蓉道:“你不是要去拿药救王道长吗?”郭靖喜道:“啊,到哪里去拿?”黄蓉道:“药铺子的那几味药,都到哪里去啦?”郭靖道:“定是给赵王府的人搜去了。”黄蓉道:“不错,咱们就到赵王府拿去。”郭靖吓了一跳,道:“赵王府?”黄蓉道:“正是!”郭靖道:“那去不得。咱们俩去只有送命的份儿。”黄蓉道:“难道你就忍心让王道长残废?说不定伤势厉害,还要送命呢!”郭靖热血上冲,道:“好,不过,不过你不要去。”黄蓉道:“为什么?”郭靖道:“总而言之,你不能去。”却说不出个道理来。
黄蓉低声道:“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吗?”郭靖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惜、狂喜、自怜,诸般激情同时涌上心头,突然间勇气百倍,顿觉沙通天、彭连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更无难事,昂然道:“好,咱俩去拿药。”两人把小舟划到岸边,上岸回城,向王府而去。走到半路,郭靖忽然记起黄河四鬼兀自挂在树上,停步说道:“啊,要不要去放了那四个人下来?”黄蓉格格一笑,道:“这四个家伙自称‘刚烈雄健’,厉害得很,冻不坏、饿不死的。就算饿死了,‘梅林四鬼’也比‘黄河四鬼’高雅得多。”
郭黄二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你轻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只觉说不出的开心。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谈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小王爷把这姑娘关在这里,你猜是为了什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姑娘,你出娘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这个姑娘么,相貌虽美,可还不及咱们王妃。”另一人道:“这种风尘女子,怎么能拿来跟王妃比?”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咳嗽了两声,转口道:“小王爷昨日跟人打架,着实吃了亏,大伙儿小心些,别给他作了出气袋,讨一顿好打。”另一人道:“小王爷这么一拳打来,我就这么一避,跟着这么一脚踢出……”先一人笑道:“别自己臭美啦!”
郭靖寻思:“原来那完颜康已经有了个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难怪。既是如此,他就不该去跟穆姑娘比武招亲,更不该抢了人家的花鞋儿不还。他为什么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强逼吗?”
这时两人走得更近了,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仆役打扮。那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地送菜去。”另一个道:“若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郭靖道:“还是盗药要紧。”黄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举步跟随两个仆役。郭靖心想:“女人有什么好看?真是古怪。”他却哪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有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什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却只道她孩子气厉害,只得跟去。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个仆役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亲兵手执兵刃把守。黄蓉和郭靖闪在一边,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
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打灭风灯,拉着郭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一扇小门,走了进去。黄蓉和郭靖悄悄跟随,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见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正是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定是给完颜康捉了来。那完颜康却是什么心思?到底爱这姑娘不爱?”
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盆送进栅去。穆易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们假惺惺讨好?”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
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门后躲起,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狗腿子。”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说道:“小的不敢。”完颜康道:“快滚出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
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地对穆易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穆易怒道:“你骗我们来,当犯人般关在这里,这是‘请’吗?”完颜康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屈一下,我实在过意不去。”穆易怒道:“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说话,都给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但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隔了一会,穆念慈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什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
完颜康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穆念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不过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圣上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旁人更无闲言闲语,或者是我到府上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完颜康道:“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我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颜康道:“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地娶了令爱才是。”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地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穆念慈自和完颜康比武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身上,耳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完颜康袍袖翻过,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郭靖听着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却忽然翻脸,心想:“我这就劝劝他去。”正想长身出来,黄蓉扯扯他衣袖,拉着他从门里蹿了出去。
只听完颜康问一个仆人道:“拿来了吗?”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郭靖与黄蓉甚是奇怪,不知他玩什么花样,随后远远跟着。
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小屋。这是南方乡下寻常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王府中见到,郭靖以前没见过,黄蓉却甚觉诧异。见完颜康推开小屋板门,走了进去。两人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来到这诡秘所在,必有特异行动,哪知却听他叫道:“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嗯”地应了一声。
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见一个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出神。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黄蓉心道:“这位王妃果然比那个穆姑娘又美了几分,可是她怎么扮作个乡下女子,又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难道给赵王打入了冷宫?”郭靖有了黄蓉的例子在先,倒不以为奇,不过另有一番念头:“她多半跟蓉儿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衫,假装穷人,闹着玩儿。”完颜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又不舒服了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担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笑道:“儿子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又没少了半个脚趾头。”说话神情,全在撒娇。那女子道:“眼也肿了,鼻子也破了,还说好好的?你这么胡闹,你爹知道了倒也没什么,要是给你师父听到风声,可不得了。”
完颜康笑道:“妈,你道昨天出来打岔的那个道士是谁?”那女人道:“谁啊?”完颜康道:“是我师父的师弟。说来该是我师叔,可是我偏不认他的,道长前、道长后地叫他。他向着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拿我没法子。”说着笑了起来。那女子却吃了一惊,道:“糟啦,糟啦。我见过你师父发怒的样儿,他杀起人来,可真叫人害怕。”完颜康奇道:“你怎么见过我师父杀人?在哪里?他干吗杀人?”那女子抬头望着烛光,似乎神驰远处,缓缓地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完颜康不再追问,得意洋洋地道:“那王道士逼上门来,问我比武招亲的事怎样了结。我一口应承,只要那姓穆的到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办。”那女子道:“你问过爹爹吗?他肯答允吗?”完颜康笑道:“妈你就这么老实。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骗了来,锁在后面铁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里找他去?”
完颜康说得高兴,郭靖在外面愈听愈怒,心想:“我还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是如此奸恶。”又想:“幸亏穆老英雄不上他的当。”那女子也颇不以为然,愠道:“你戏弄了人家闺女,还把人家关了起来,那成什么话?快去放了,再多送些银子,好好赔罪,请他们别见怪。”郭靖暗暗点头,心想:“这还说得过去。”完颜康道:“妈你不懂的,这种江湖上的人才不稀罕银子呢。放了出去,他们在外宣扬,怎不传进师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难道你要关他们一世?”完颜康笑道:“我说些好话,把他们骗回家乡,叫他们死心塌地地在家等我一辈子。十年、二十年,没完没了!”说着哈哈大笑。
郭靖怒极,伸掌便要向窗格子上拍去,随即要张口怒喝,突觉一只滑腻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右手手腕也给人从空捏住,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别发脾气。”
郭靖登时醒悟,转头向黄蓉微微一笑,再向里张望,只听完颜康道:“那姓穆的老儿奸猾得紧,一时还不肯上钩,再关他几天,瞧他听不听话?”他母亲道:“我见那个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喜欢。我跟你爹说说,不如就娶了她,可不是什么事都没了。”完颜康笑道:“妈你又来啦,咱们这般的家世,怎么能娶这等江湖上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说要给我择一门显贵的亲事。就可惜我们是宗室,也姓完颜。”那女子道:“怎么?”完颜康道:“否则的话,我准能娶公主,做驸马。”那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瞧不起穷人家的女儿……你自己难道当真……”
完颜康笑道:“妈,还有一桩笑话儿呢。那姓穆的说要见你,跟你当面说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帮你骗人呢,做这种缺德事。”完颜康笑嘻嘻地在室中走了几个圈子,笑道:“你就算肯去,我也不让。你不会撒谎,说不了三句便露出马脚。”黄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陈设,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枝生了锈的铁枪、一张残破的犁头,屋子一角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两人都暗暗称奇:“这女子贵为王妃,怎地屋子里却这般摆设?”
完颜康在胸前按了两下,衣内那兔子吱吱地叫了两声。那女子问道:“什么呀?”完颜康道:“啊,险些儿忘了。刚才见到一只兔子受了伤,捡了回来,妈,你给它治治。”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白兔来,放在桌上。那兔儿后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好孩子!”忙拿出伤药,给兔子治伤。郭靖怒火上冲,心想这人知道母亲心慈,便把好好一只兔子折断腿骨,要她医治,好叫她无心理会自己干的坏事,对自己亲生母亲,怎可如此玩弄权谋?
黄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觉他全身颤抖,知他怒极,怕他发作出来给完颜康惊觉,忙牵着他手蹑足走远,说道:“不理他们,咱们找药去。”郭靖道:“你可知药在哪里?”黄蓉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里找去?惊动了沙通天他们,那可大祸临头,正要开言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灯光闪动,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疼谁个?还是疼着我……”一阵急一阵缓地走近。郭靖待要闪入树后,黄蓉却迎了上去。那人一怔,还未开口,黄蓉手腕翻处,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是府里的简管家。你……你干什么?”黄蓉道:“干什么?我要杀个人!你是管家,那好极啦。今日小王爷差你们去买来的那些药,放在哪里?”简管家道:“都是小王爷自己收着,我……我不知道啊!”黄蓉左手在他手腕上抓落,右手微向前送,蛾眉钢刺嵌入了他咽喉几分。那简管家只觉手腕上和咽喉奇痛,又不敢叫出声来。黄蓉低声喝道:“你说不说?”简管家道:“我真的不知道。”黄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着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时将他右臂臂骨扭断了。那简管家痛极大叫,立时昏晕,但嘴巴让帽子按住了,这声叫喊惨厉之中夹着窒闷,传不出去。
郭靖万料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如是毒辣,不觉惊呆了。黄蓉在简管家胁下戳了两下,那人醒转,低声呻吟,她把帽子顺手在他头顶一放,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了?”简管家痛得眼泪直流,屈膝跪倒,道:“小人真……真的不知道,姑娘杀了小的也没用。”黄蓉这才信他不是装假,低声道:“你到小王爷那里,说你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手臂,又受了不轻的内伤,大夫说要用帡砂、血竭、田七、熊胆、没药等等医治,中都城里买不到,你求小王爷赏赐一点。”黄蓉说一句,那管家应一句,不敢有丝毫迟疑。黄蓉又道:“小王爷在王妃那里,快去,快去!我跟着你,你如装得不像,露出半点痕迹,我扭断你脖子,挖出你眼珠子。这几味药你都记得了吗?”说着伸出手指,将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重重一抓。简管家打个寒噤,爬起身来,咬紧牙齿,忍痛奔往王妃住处。
完颜康还在和母亲东拉西扯地谈论,忽见简管家满头满脸都是汗水、眼泪、鼻涕,奔进来把黄蓉教的话说了一遍。王妃见他右臂折断,荡来荡去,痛得脸如白纸,不待完颜康答复,已一迭连声地催他给药。完颜康皱眉道:“那些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简管家哭丧着脸道:“求小王爷赏张字条!”王妃忙拿出笔墨纸砚,完颜康写了几个字。简管家磕头谢赏,王妃温言道:“快去,拿到药好治伤。”
简管家退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头,只听黄蓉道:“到梁老先生那里去。”简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黄蓉抓住他后领,说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按住他脑袋重重一扭。简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郭靖、黄蓉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简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反锁,出来再问,一个仆役说王爷在香雪厅宴客。郭靖见简管家脚步蹒跚,伸手托在他胁下,三人并肩往香雪厅而去。离厅门尚有数十步远,两个提着灯笼的卫士迎了上来,右手都拿着钢刀,喝道:“停步,是谁?”简管家取出小王爷的字条,一人看了字条,放他过去,又来询问郭黄二人,简管家道:“是自己人!”一名卫士道:“王爷在厅里宴客,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事明天再回……”话未说完,两人只觉胁下一阵酸麻,动弹不得,已给黄蓉点中了穴道。黄蓉把两名卫士提在花木丛后,牵了郭靖的手,随着简管家走到香雪厅前。她在简管家身后轻轻一推,与郭靖纵身跃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
厅上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郭靖看桌边所坐诸人,一颗心不禁突突乱跳,昨天同席过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侯通海、参仙老怪梁子翁、千手人屠彭连虎等都围坐在桌边,在下首相陪的正是大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桌旁放着一张太师椅,垫了一张厚厚毡毯,灵智上人坐在椅上,双目微张,脸如金纸,显然受伤不轻。郭靖暗喜:“你暗算王道长,教你受一下好的。”简管家推门而进,向梁子翁行了个礼,将完颜康所写的字条递给他。梁子翁看了,望了简管家一眼,把字条递给完颜洪烈道:“王爷,这是小王爷的亲笔吧?”完颜洪烈接过来看了,道:“是的,梁公瞧着办吧。”梁子翁对身后一名青衣童子道:“今日小王爷送来的五味药材,各拿五钱给这位管家。”那童子应了,随着简管家出来。郭靖在黄蓉耳边道:“快走吧,那些人个个厉害得紧。”黄蓉笑了笑,摇摇头。郭靖只觉她一缕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不再和她争辩,踊身往下便跳。黄蓉忙抓住他手腕,身子向前扑出,双足钩住屋檐,缓缓将他放落。郭靖暗叫:“好险!里面这许多高手,我这往下一跳,他们岂有不发觉之理?”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
简管家和那小童出来,郭靖跟在后面,走出十余丈,回过头来,只见黄蓉使个“倒卷珠帘势”,正向里张望,清风中白衫微动,犹如一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黄蓉向厅里看了一眼,见各人并未发觉,回头目送郭靖的身形在黑暗之中消失,这才再向内窥探,见彭连虎目光四射,到处察看。黄蓉不敢再看,侧头附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