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引诱劝说,那些参加过这场恐怖搜捕行动的人都不愿意吐露与这场事件有关的一字一句,而所有残存下来、模糊不清的零碎资料全都来自于那些没有参加最终战斗的队伍。那些实际参加过行动的搜捕者谨慎小心地毁掉了每一块与整件事有关的碎片——哪怕它们只起了丁点的暗示——这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H. P. Lovecraft.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H·P·洛夫克拉夫特《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
“在你开始陈述之前,我不得不先泼一盆冷水。”石良又把跷着二郎腿的左腿放下,双肘支在膝盖上并俯身把手指放在唇边,“既然你的所有消息来源都出自报社的从业者,那么这些情报的可靠性会优先打个折扣。一来是不排除有官方与媒体勾结,为了维持局面稳定刻意放出正面的消息;二是不排除有巨头买通了媒体,暗中控制舆论导向。请将以上情况作为前提,重新组织你的语言,并且开始谨慎且客观的陈述吧。”
这自然是在众人对于夏若渊所提出的线索达成共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了,为了缓解方才被石良讥讽后的马自磊的紧张情绪,孔星文自觉地接过了夏若渊手中的接力棒。
“可是,与我相谈的那位老编辑,他是也是一个嫉世愤俗的人,他对待我的态度也很真诚,我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对我歪曲事实的必要的。”孔星文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托盘里。
“既然是一位精通世故的老编辑,那么有没有你的这种伪善的正义感被其利用的可能性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嘴里没有半句谎言,可是这个行业本就是充斥着欺诈与断章取义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能指出他所接受的信息就不是被人恶意篡改过的信息呢?我所保持的怀疑态度,不光是对于那位老编辑的怀疑,还有对这个愚弄民众的行业的怀疑啊。”石良说。
马自磊加在两人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隐约的感觉到,石良这个人身上的神秘感太过浓厚了,为何他能理所应当的接受这超自然的事物?又为何他对新闻业如此的厌恶?这些都是短短两天不到的相识过程中能够产生的疑问,也是光靠这两天的接触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在马自磊心中似乎已经认定,石良就是曾经遭到过媒体行业的恶意,才会如此的反感吧。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将尽可能的不保留个人情感,完全公平公正地客观陈述。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即是正义。这样行了吧,石良先生?”孔星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如此便好。不过你的情报来源有待质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石良又说道。
“在一系列的关于《每日胜利法则》的友好交流之后,白老先生察觉到了我此行的用意。我便借坡下驴般的便提出了想要了解关于城北化工厂的一系列事情。白老先生当即表示,对于此事,上级有封锁消息的命令,同时报社也有派人出去进行一些周边调查——不过到目前为止也算是基本符合前面的推理了。”孔星文端起茶杯,对着淡红茶水吁气,升起一层水雾。
石良便接着地问道:“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也基本上在您的推断内。”孔星文故弄玄虚地又把茶杯放下,才又开口道,“事实上从4月18日开始的三天以内,不断有一些杂谈、怪谈专版的报刊开始対这件事情保持关注,在封锁令下达之后记者们的行动转为暗中的周边调查。然后以4月25日警方有所行动之后,经过了一段静滞期之后,各个媒体的动向开始逐渐激活化,各方记者暗中不断刺探相关的产业链条的消息,从物流到原材料收购、产品售卖各个环节均有涉及调查,不过这一块还是一会由马自磊来做解说吧。”
孔星文向马自磊使眼色,示意让他好好表现一番,马自磊此时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孔星文的小动作。倒是石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屋里四个人的心思,除了正在发言的孔星文向马自磊使了眼色以外,夏若渊似乎已经开始对这些未经过处理的“干货”信息不感兴趣了,马自磊也似乎若有所思并没有太认真的听取孔星文的发言。
孔星文自以为马自磊应该对此有所察觉,之后便又开始继续汇报情况:“在这些记者之中,有这么两位,被无良上司逼上了绝路,万般出在了这无计奈,一狠下心来便选择了去实地考察。事实上,此二人也算是愣头青一个,毕竟在警方调查失败之后,各方媒体出于安全考虑都不敢轻举妄动。据我了解,目前有过实地考察的记者就这么三位,其中一位和咱们待在一起,另外两位就可没那么幸运咯。一位是被吓疯了住进医院里,另一位则是下落不明。”
“有打听到失踪者的信息吗?个人信息和失踪前的行动轨迹都要。被吓疯的那位有透露过什么吗?”石良略微沉思之后,又向孔星文提出了疑问。
“事实上,这位被吓疯的记者正是白编辑的儿子,刚毕业的大学生,直接被吓回了高中生的心理年龄。口中还不断念念有词,经过白老先生的整理发现有这些词汇出现的频率比较高。”接着,孔星文呈出了一份笔记本其中一页的复印件,上面罗列有“恶心”162次、“粘稠”115次、“蛇”与“蛇人”“蛇头”共计107次、“孔洞”66次、“低语”“絮叨”等合计38次、“电流似的”词组24次这样的统计数据,其中把“蛇”与“低语”这两栏划去了,旁边标注有“恐惧症病史,不具参考意义”的字样。
石良接过笔记,然后又问道:“白老先生有向你透露过他儿子出发前的状态吗。”
孔星文摇了摇头,随即便说:“没有。小白记者和他的朋友是私下约着去探险的,白老先生此前并不知情,知道疯疯癫癫的儿子闯进家里。不过,关于失踪者的信息,白老先生倒是向我描述了一些详情,详细的程度以至于看样子似乎是有向警方报案并提前做了准备的。关于失踪案件与人员疯癫事件为什么会和化工厂产生联系,原因是失踪者曾经发出了一个博客,附件有两人在化工厂门口的合影,这个帖子之后被网络管理员删除了,不过警方似乎对此有备案。”说着,孔星文又拿出了两张复印件,一张是网络博客的网页快照,另一张是失踪者的个人信息一览。
石良端详着两张复印件,暂时察觉不出伪造的痕迹。网络博客的内容大致便是当日的行程汇报,照片也很真实并没有修改过的痕迹。发帖者id为“暮色野狼行、三爷”,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在铁门前的合影,出于某种恶趣味发帖的时候照片加上了黑白滤镜但又保留有红色,两位年轻人的穿着似乎都是浅色的上衣与深色裤子,铁门上的锈斑在滤镜作用下显得格外鲜艳,仿佛就像是在一片虚空中绽放的锈红色的彼岸花一般。
而失踪者的信息,则更像是从一则寻人启事摘抄下来的信息。
“唐三才,男,二十四岁,身高1.82米。川渝口音。留平头,皮肤微黑,右耳后有黑痣。穿白色衬衫,藏青色牛仔长裤,褐色运动鞋。”所附的证件照与合照中的其中一人长相一致。
石良把这则“寻人启事”一般的文字原封不动念了出来,如他所预料的,两个人对此都有所反应了。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夏若渊与依旧若有所思的马自磊都不约而同的对此有所察觉,按照之前的猜想,马自磊路上遭遇的“拦车者”与夏若渊所解剖的“三号尸体”具备同一人的可能性,但是并无任何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马自磊通过穿着描述反应过来,与合照上的形象乙对比便认出了这便是那天“戴着奇怪的帽子,露出半边的脸部,身上有很多血迹”的拦车者。而夏若渊则称自己对身高这个数据有印象,另外他当时有意摆弄了一下尸体分散的五官,简易拼接后的形象与照片上差别不大。
令人震惊的事实是,所有之前关于“拦路者”与“三号尸体”的猜想与推理,此刻都链接了起来,无一不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同时,由于对警方动向情报的掌握,加以报社方面对流向的梳理,此次案件的时间线也逐渐地清晰起来。
“虽然对于这样的生物以及那种霉菌,我们目前的情报所知甚少。”石良端起了茶杯,放在嘴边,然后又放下并说,“不过对于人类的作为倒是逐渐地清晰起来。警局的调查,报社的记者,周边产业链的信息,所有的情报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礼物。虽然目前的疑点在于,我手上握有看似与本案毫无关联且意义不明的线索,不过所有的真相,已然被层层打开。接下来只需要听取一个人的发言,基本上可以做出结论了。”
马自磊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便又抬起了头,对着众人说道:“除了我同事传来的一些消息,我还掌握有一件事……事情的答案似乎,与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