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微风拂过,他便听到邪恶神灵的低语,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祂们的存在。每一朵云都是灾难的预兆,黑暗中充斥着恐怖。
——Ambrose Bierce. Haita the Shepherd (译者:MoonLaser)
……
“等等,你说化工厂也有这种霉菌?”夏若渊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有些诧异,“你刚刚所说的,一定也是有依据的吧?证据在哪里?”
“嗯,可能是当时你的注意力在其他事物上吧,姑且再让你看看这个吧。”说完,石良又从茶几的桌面上纷乱的纸页中找出了其中的一张来。
夏若渊接了过去,随即便笑出了声来,然后他表情一收,接着就是一出歌剧式的吟诵:“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辆。噢,我匆匆而过如此,不经意路上砂石几何。”
见到夏若渊如此状,马自磊很是不解,随即也凑过脑袋去看,在夏若渊业已渲染出的这种氛围下,马自磊也不禁作了一首短诗并随之默念了出来:“匆匆过客俯身注视,那一抹鲜艳的彼岸花,而我在画面外,注视着过客与花。”
二人尚且如此,则更令孔星文感到迷惑,他也凑了过去,只见到两人正盯着的居然是方才自己提交出来的博客网页彩色打印件,照片被人出于某种恶趣味加上了黑白滤镜而开启了红色通道,在图片中只显示了门上的铁锈与二人的嘴唇为红色。孔星文拿着放大镜,发现在那斑驳的门上,猩红色锈迹旁边还有一些显示为灰白色的,一朵又一朵的,好似云翳一般的漂浮在那锈迹之上,不用别人解释孔星文此时也明白了,这就是霉菌在化工厂的门上的铁证。
之前对于照片的观察时,对于色彩的注意一般而言会完全被参差的红色锈斑所吸引过去,而一般人的视线则更容易会放在两位人物的影像上。更不用说当时众人仔细去看这照片的目的就是去辨识二人的身份,对这色彩不明显、形貌又不出众的目标注意不到也是正常事情。
“这种细节要一开始就公布出来啊……”马自磊似乎是有些不服气。
“我也是才意识到这点,一直以来都高估了诸位的观察力,我道歉。”石良毫无诚意地说道,不过众人也难以对此表示愤怒,这或许是这样精明的他所能开出来最精妙的玩笑了。
待众人尴尬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之后,石良又接着说道:“即便是如此,我们知道了霉菌已经到达化工厂之后,也对我们对于霉菌的来源的推测没有任何用,只是进一步证明了厂长的潜逃与霉菌有关而已。不过,就算是现在,再在霉菌的源头上纠结也是无济于事了,就算是知道霉菌何去何从对我们处理当下的状况的方式也丝毫没有帮助。不过……”
像是想起来什么东西似的,陷入了短时间的沉思,在此之后他又开口道:“联系到马自磊的笔记、梦境以及我接触那本笔记时所看到的幻觉,加上胖子做法事时看到的幻觉,综合这些东西起来倒是对牠的源头可以略知一二。那大概是潜藏在某个深渊里的、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强大’、‘庞然巨物’之类的词汇来形容那种存在,虽然我们平时并不会与其直接打照面,但是只要是知晓我们与牠共享有同一个生存空间这一事实,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寒而栗。而这样的存在又常常把恶毒的礼物带给冒失的打扰者,那些旅行者、冒险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禁忌的特产带回我们的社会之中,这些离奇的造物又时常引起难以预料的灾祸……”
此时窗外似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星文书店所位于的小巷并没有太多的路灯,窗子在显示出漆黑一片的窗外世界的同时,也把那窗外的凉爽的刺骨的风送进会客厅内。在这拥挤却让人觉得寒冷的会客厅里,无人愿意接着石良的话题接着说下去,只等着石良自己把话说完。
“在我的印象中,牠的存在,即是象征了世上一切的不净之物,那些尸骨、腐肉、黏菌,世间所有的非常态的错误和可憎生物似乎皆是出自牠的手笔。那些并非是在梦境或者幻象中,而是凭借肉眼与血身凡骨直接面见与接触牠的那些冒失鬼,都承受了灵魂的硬度所不能承受的冲击。这些人的心中会首先升起憎恶,对周遭的憎恶,盲目的憎恶,漫无边际的憎恶会吞噬他们,然后他们将任由愤怒、疯狂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理智全无地任由人变成情感的人,而不是人的情感。这是……这是我从幻觉中挣脱之后所察觉到的危险感,或许把这种危险感具象化而描述出来,则是我刚才所说的内容,是我少有的仅凭幻觉便能做出的推理。”
根据幻觉而做出推理,这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行为,幻觉这种现象常常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精神的潜意识在视觉上的投影,现代的科学有些流派又致力于将幻觉归结为单纯的视觉扭曲而排除其中的唯心主义成分。不论怎样,幻觉这种东西,本来应该是一种飘忽的、浮游的、不着边际的、模糊的、非理性的现象,若是以此为依据还在此为基础上而构建一种推理,至少在马自磊的认知中,无疑这是一种疯狂而不可理喻的行为。可是石良,石良在幻觉之后,还能准确地记得幻觉中的细节,然后他又在这些细节与他本人的心理状态联系,在添加一些唯心主义的成分之后,成功地对于幻觉背后的主体、那些隐秘的恶意有了精准的描述。
这样的描述无疑是正确的,每一位曾经进入那个幻觉的人都无一表示这就是我对那场遭遇的印象,无论是孔星文,还是马自磊,就连石良本人也惊诧于这样的幻觉竟然致使三人之多在此事上达成一致,足见此事之蹊跷。
就在这时,石良又开口道:“就算是明白了那些霉菌的源头——况且还只是疑似——即便如此也对我们当下毫无用处,就好比是普通人只需要知晓洗衣机加洗衣粉的组合就达成可以洗干净衣服的目的,而并不需要搞懂洗衣机的工作原理、流体力学与洗衣粉的化学成分。再此基础上,我姑且又从你们的言语中发现一个目前尚没有得到解释的说法。”
石良的目光停滞在了马自磊身上,使得马自磊一阵惊慌,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引起了大侦探敏锐的直觉。正当马自磊疑惑着自己是哪一句话没有说正确时,石良又开口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事情的答案似乎,与火有关。”石良模仿着马自磊的语气说出的这一句话,在疑惑的气氛中飘摇,不同的是,石良的话语丝毫模仿不出马自磊那种迟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使人安心的确凿,以及一丝丝的令人不悦的傲慢。
“或许此时,我们才应该质疑你的身份,在听完我所有的推理之前,似乎你便早就知道了答案。在我的推理结束之后,我才发现你所给出的答案是合理的其中一种。这是碰巧吗?”石良看着马自磊的双眼,正如草丛中潜伏的孤狼与落单的野兔对上视线时的状况。
“或许……”略有一些惊慌的马自磊似乎是已经习惯于被人置于不信任的境地了,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沉稳地向石良说道,“或许正如你所说的,这样一些我们‘了然于心的事实’是客观存在的,而你是负责揭露它们的那个人。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或多或少我也有些情报了,在此基础之上也与打电话来的同事进行了一些探讨,哪怕在此过程中隐约的察觉到真相,也是庸才的上限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吧?还是说,在天才的眼中庸才已然是如此不堪的形象?”
对此感到愕然的,除了两位与石良素有往来的朋友,还有那一位名为石良的石良本人,职业生涯里第一次遭到一直欺压的目标的反抗,想必也是印象深刻。以至于多年以后,面对诸多聚集着的亿万个光辉球体,██之友·██亲和使者·█者·██难侵·揭示██者·侦探石良将会回想起记者顶撞他让他见识到世间弱小之人的负隅顽抗之法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不过此时此刻,石良并未预料到那些讳言的未来,他只是待自己情绪安定之后,平静地说道:“我可以欣赏你的胆识,才能方面或许也有诸多失言,这一切将要看你的见地。”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大概率我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改变对你的看法。”
见到此情此景,马自磊却是一头雾水,自己只是一时激动而把内心由于遭受讽刺而一直积攒着的不悦编织成了言语而倾泻出来罢了。或许以后面对这样的时候,顶嘴也不失为一种迅速提升自己在对方心中地位、解决人际关系的方案?
“实际上……”马自磊正在努力回忆着自己一下午的所听所想,还有所阅读的事物……
“怎么了?为什么要迟疑?”石良看着马自磊问道,“如果是有什么东西能为你提供整改思路,不妨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否则我只能认为你是通过某种渠道作弊而获得答案了。”
“实际上这个思路的来源是……”马自磊在沙发旁边的地面上翻找着,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他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了一副泛黄的宣纸,“是这个,一篇不文不白的聊斋仿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