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没到殡仪馆前我都觉得是假的,理智上知道,没有人会把生死大事用来开玩笑。我就老觉得这是一个玩笑。直到哥哥的同学领我们去殡仪馆。
进了大门,进小门,然后进入一间屋子,我觉得冷。我幻想着哥哥一下跳出来,吓我一跳。告诉我小木头,我和你开玩笑呢。可是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拉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抬到桌子上他们揭开了白布。白布拉到肚皮位置。我看见哥哥赤裸的躺在里面,他没跳,他都冻僵了,眉毛上,头发上都是冰。我走上前摸他的眉头,仔细的看他。他的锁骨那有鸡蛋那么大一个洞,那个男人说致命伤就在那里,头上还有一些擦伤,别的都还好。我想问他,我哥哥都冻僵了哪里还好?可是我说不出话,嗓子眼里好像有东西堵着。
妈妈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小姑骂妈妈,死都死了,哭什么!那一刻我想问问小姑,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没有了,她都不能哭哭吗?可是我问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幺伯扶着妈妈出去了,我等着给哥哥穿衣服。穿完衣服就得去火化,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就这样带哥哥回去。
告别哥哥,我没有哭,小姑在一旁骂我白眼狼,连点眼泪都掉不出来。在这一刻我是讨厌她的,虽然她一直都讨厌,但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我想好好的送哥哥走。我默默的告诉哥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像他说的一样,我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我看着哥哥被推进火化炉的输送带,然后出去等。我在外面想,哥哥那么怕热,只要一到热天就让我给他扇扇子。他现在肯定特别热,我往那边走,幺伯拉着我说。你别到处走,一会儿你要不要和我去捡你哥的骨头。我看着幺伯,我说哥哥热,幺伯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侧过身子搂着我的肩膀说:“没事儿,他现在不怕了。”
是哦,哥哥没了,他死了,死了的人是不怕热的。我靠着幺伯,闭着眼睛。
漫长的等待,像我结婚后生孩子那样的等待。可这两种等待不一样,一个是送哥哥走。另一个却是迎来新生命,是喜悦的。都是痛苦的,但我害怕那样子的痛苦。像是被刀割了手,像是脚踩进了淤泥里,拔不出来,使不上力。
骨灰是敲出来的,其实火化后大的骨头大部分都是完整的,只是没有连着而已。工作人员给我一把夹子让我夹,我没要。夹子夹着得多疼啊,我直接用手去拿,第一下手烫着了,那个爷爷说这丫头咋这么犟。但可能他遇见这种情况多了,叹息着给我一双手套。我戴着手套,在那个爷爷的指导下把所有骨头都拿出来。但是所有的骨头就那么一点点,哥哥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这么一点呢,一个盒子都没装满。那个爷爷说温度高一些小的骨头就没有了,你们这个还是好的呢!有些都凑不够手脚的骨头。我突然就流眼泪了,止不住。
幺伯说帮我抱匣子,我没给,上面一层红布包着。这是我的哥哥,我要接他回家。
出了门,妈妈对我说了从出事以来的第一句话:“她说你一路上叫着你哥哥,别让他找不着回家的路”。我点了个头,看了她一眼。她转过头去,我知道她又哭了。
以前从来没在我面前软弱过的妈妈,这几天突然脆弱的像一阵风都能吹倒。妈妈生活中的磨难总是那么多,以往我对她的不理解,不喜欢全变成了心疼。
心疼她,也心疼我自己,我不想恨了。可能抱团取暖的方式会让时间变得快一些,痛苦也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