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张二伯说了一声,大兰便和大山抬着水走开了,大兰默默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生怕自己露了什么马脚又或者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这是在古代,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跟一个男人说话对不对。
她可以在内心不认同这些,但是既然她到了这里,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则,作为曾经的社会人,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对各种规则一向适应得快,怕就怕其中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潜规矩,让她把不到边界。
翻了原主的记忆,大兰发现这个张二伯算得上村里为数不多嘴碎的汉子,以前跟汪二柱关系也好,算是看着汪家几个孩子长大的,说话也更亲近些。不过原主是个闷头干活的性子,以往跟他说话的次数不多,尤其是汪二柱夫妇过世后,她也就更沉默了。
张二伯打了水后心下还嘀咕,不知汪大兰几时变得能说话了,再想想汪家的情况,要是连一个能打交道的人都没有也不好,最上面那个是得多担待着些。
回到自家田里,汪大兰也开始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话多了,原主好像话没有这么多。她绝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要是可以,她也是想做个安静的美女子的。可是她也是一个希望事事可以周到平和的人,有人跟她寒暄她定是会笑脸相迎,而不是神色淡淡爱搭不理。
沉默文静的女子也许是这个时代会比较受欢迎,但是在现代,要是一个人只知道埋头干活却不会基本的交际,在公司呆不长,除非她有特殊的才能能让人包容她个性上的怪异。就算有才能,也得有让人发现的运气,不然就得遵守社会的规则。
也许年少时,她会觉得随大流一点也不酷,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才是她的追求。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觉得一昧追求别人的另眼相看才是真的不酷,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并且留有一方天地妥贴安放自己的初心才是她觉得最酷的人生。
原本她是拥有这样的人生的,现在……她看着开始往地里浇水的大山,莫名又有点想哭了。
他们出来时,本就拿着两个桶子,大兰看刚打来的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便拎起空桶想要再去拎半桶水过来。
“大姐,你别动!”大山一看她要拎水,不禁有些急了。
“你放心,我让三山子跟着我一块儿去,也废不了多少力气。”
“不行。”大山执拗地说。
“昨天吃了蛋,我已经好多了。以前我能挑两桶水,现在跟三山子抬半桶水,不知有多轻省。再说,池塘离得也近。”
她这样说完,便叫上三山走了,还让三山负责拿着抬水用的挑棍。大山想了想,觉得大兰说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以前大兰不跟他说这些只一昧跟他犟,他也是争不过她的,现在大姐好像变得会讲道理了,他就更争不过了。再想想昨天大姐跟他说的话,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也不知大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汪二柱是个寡言的,只在拿主意时说一不二,平常家里都是李氏做主。李氏跟人吵架时嗓门极大,听着是个厉害的,平常在家话也不多,只在说黄氏时会说上许久。至于教导孩子,告诉他们干什么活怎么干,就算是教导了,多的大道理两人都很少说。
不过村里有些个大人喜欢端着碗去村中井边的银杏树下吃饭吹牛,村里不少孩子都喜欢听他们说话,大山就是其中之一。听着各种稀奇的故事,听说大人叹善恶终有报、一切天注定,大山便认定这就是世间的道理,其他道理他这个年纪连轮廓也没有摸着呢。
冷不丁听大兰教他,他一下子便记在了心里,默默觉得家里有长姐在就是好,要是剩下他一个,他哪里能知道这么多。
大兰还不知自己短短几句话对大山的影响,作为一个现代人,各种道理不要知道得太多,她甚至怀疑自己逃避现实是因为各种道理听得太多的缘故。世上有劝人向上奋斗的的道理,也就有劝人做自己选个舒适的方式活着的道理,她听得多了只记得自己想听得那一些,倒把自己惯得随性起来。
如今现实不再给她可逃避的地方,所有的道理也都起不了作用,什么“做自己”在饥饿困苦面前似乎都不提一值。
“你在这里站着,不要靠近池塘。”大兰嘱咐三山道。
“我要和大姐一起抬水。”拎着挑棍的三山马上说。
“我知道,等我把水拎上来了,你再过来一块儿来抬,就像刚刚你大哥那样。”
想到刚刚的确是大山站在上面,让大兰下去打水的,三山便迟疑地点点头,他倒也发觉了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比刚刚大山站的地方离池塘远多了,可是他也不敢靠近池塘,家里大人都说池塘里的鬼怪等着吃他呢。
大兰本也没有让三山出力的意思,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又做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为了安慰大山才拉上他。三山却真心想帮忙,看到大兰提着水过来,就准备好挑棍要来抬水。大兰由他把挑棍安好,让他拎着一头走在前面,等他开始走后,又把原本放在中间的水桶移到了她这一侧,把水桶所有的重量都压到她这边。
三山只觉得这半桶水也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全然没发现大兰用的小手段。他不知道,边上其他在农田里忙活的人却一眼看了出来,可是看出来又如何,这一家都是孩子,能撑门面还不知要几时,谁敢去把他家的事揽过来。
平时帮衬一二就是最多了,像是大兰病倒时,也有送野菜送鸡蛋的,多的却也没有,像是生怕他们赖上来似的。
几个孩子倒也没有想那么多,汪二柱夫妇本就是要强的性子,家里短缺什么皆不肯向旁人去借,倒让几个孩子也是如此,凡事只想着自己解决,从没想过靠旁人。
大兰倒是想过,却又怕被人看出她的不同来,一时不好开口,也找不到人求助。她从来不觉得人能独立于社会活着,就算是前世的她,也知道跟亲戚朋友搞好关系,万一她不想宅了想再找工作了,总有办法找到合适的。当然她也没有想过只一昧找人帮忙,人情往来都是相互的,一昧付出或者一昧索取都会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