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错觉还是怎样,游楼楼感觉到自己被排挤了。
和平时那种习以为常的异样感不同,一份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几乎以洪水之势将他淹没。
“喂,等等……”
游楼楼的手停在半空当中,朝向客户的背影,惊愕又失望。
为什么,前一秒还俯视他的,满溢上位者自信微笑的大款客户,现在会变得如此慌乱,竟连话也不说就逃走。
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啊啊,真他妈的倒霉。”游楼楼仰躺在单人沙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整整一个上午,他居然颗粒无收。瞟了一眼售楼部门口鱼贯而出的顾客们,他的心情不禁变得悲凉,“这么搞下去,我的‘王牌售楼员’可就没了啊!”
罕见的,他不禁开始痛恨自己的矮小,仇视自己的丑陋。
哼!为什么今天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游楼楼变得烦躁,现在,他满脑子开始循环播放张重雨指着自己铭牌时的情形,那枪一般的手势,仿佛要将他的荣誉和心脏一同射穿。
可是为什么,这份从刚才开始就不断扩大的孤独感,愈发强烈起来,仿佛两片啮合的齿轮,任游楼楼怎么跑,都逃不过被碾碎的宿命。
微妙的氛围已经蔓延到整个明月售楼部内:人们表情慌张地,不断地涌向门外,带着恐惧的惊呼。
但是游楼楼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一种奇怪的“出离感”充斥游楼楼身体里的每个角落。面对普通人一眼都看出来的异常状况,他竟觉得理所当然。
他太习惯于“孤行”。比起被众人抛弃,他更希望由他来抛弃众人,这次,他也不过是下意识做了同样的选择而已。
“抢劫?”“抢劫了!”
“啊——!”
直到那敏感的字眼和熟悉的女声同时传入耳朵,游楼楼才猛地清醒。
就在他斜前方不远处,那情形直让他瞪大了眼。
靠近出口的透明幕墙处,杂乱的玻璃杯碎片之上,此时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灰帽的男人正一条手臂横在女孩的锁骨处,另一只手将一把足足有15公分的弹簧刀抵在她咽喉上。
明晃晃的刀刃下,女孩细腻的皮肤被压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我操!”
游楼楼失声喊道。好在围观人群众多,而且他的声音也不大,歹徒的注意力终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游楼楼这才读懂刚才那份充斥他心间异样的孤独感:啊,自然,这是理所应当的,难怪大家都跑了。没有人希望和持刀歹徒同处一室,哪怕歹徒只有区区一人。
游楼楼灵活地翻身,像一个皮球一样滚到了沙发背后,这里是歹徒的视线死角。他已经错过了离开售楼部的最佳时机,他可不想铤而走险从持刀歹徒的身边走到门外。
而且,自己真的希望离开吗?
游楼楼从沙发探头观察,看见歹徒手里一脸悲伤的,挂着两条泪痕的重樱,陷入沉思。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现在正把刀架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我的手腕感受能感受到她血管的跳动!我、我我、我正在威胁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现实!”
灰帽男人并不冷静,从他手中弹簧刀的颤抖程度就能够看得出。
男人站在重樱的身后,极度的紧张让他失去了自己对力道的掌握。重樱白皙的小臂被钳出淤青,脖颈处传来的更多不是皮肤被割裂的疼痛,而是咽喉被刀身重压的疼痛。
时间过了有一分钟?还是两分钟?灰帽男人不知道。
在他的预想中,接下来会有人出面和他交涉,就像电台里播放的那样,会有充满正义感的人挺身而出,让他不要伤害手中的人质,自己有什么要求,也会被好好倾听。
“可是,人呢!怎么他妈的都跑到门外去了!还有那只瘦猴子,你还在门口探头!你是什么混蛋,明明这里有人质你却不敢进来拯救她吗!”
灰帽男人朝门外明月售楼部的经理呵斥。他激动地摇头晃脑,一个不小心,便将头上的帽子甩落,露出他真实的面目。
“啊这!”“怪物!”“成精的妖怪!”
人群爆发小规模的惊呼,大家都被歹徒暴露的真容吓得不轻:细小的伤痕遍布男人的整个面部,宛如被龙卷风摧残的麦田地。
这是张小孩一看就会做噩梦的恶颜。
帽子被甩落后,男人明显变得更加手足无措,他一面想要蹲下身来去将帽子捡回来,一面又因威胁人质而分身乏术。
“这个,很重要吗?”
随着女孩带哭腔的问询,帽子被戴回到男人头顶。他愣住了,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才意识到是手里的这个人质替自己接住了掉落的帽子,又背身替自己戴上。
感受到被自己抓住的女孩轻微的颤抖,灰帽男人这才把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身上。
小声地,原来这女孩正在哽咽。男人于是放松了施加在弹簧刀上的力道。
你又在哭什么啊,我都要疯了。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乎你的生死……什么,难道你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女孩吗?可怜,啊,或许真的是这样,因为你看啊,你被抓住了都没有人为你挺身而出。你哭地这么伤心,有多少是因为害怕,又有多少是因为尴尬呢,啊,少女?
灰帽男人的脑子飞速运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明白不能这么僵持下去,门外的人可能已经有人去报警了,他的目的却还没要达到。
“闭、闭嘴。不要和我讲话!手老实点。”
与脑内丰富的台词不同,男人在说话时表现地十分木讷。
“你为什么要抓我呢?不是前台的售楼小姐、也不是来看房的,兜里揣着钞票的顾客,而偏偏是我呢?”重樱悲伤地说,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个恶毒的小丫头片子,宁愿许愿悲剧降临到别人身上,也想让自己保全。
男人想着,对自己手里女孩心存的愧疚与怜悯一扫而空。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你真的觉得我是个恶毒的丫头片子吗?”重樱说道。
男人于是感受到头顶灰帽的重量,犹豫了。在和这个女孩对话的过程中,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却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希望别人成为我的人质吗!你又在悲伤什么!
“我是在替你悲伤啊,叔叔。因为你抓住了‘我’,而非是其他人。”重樱再次开始哭泣。
开什么玩笑!悲伤,我?我抓住了你和抓住了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你不过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臭丫头罢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重樱低下头去,自始至终,男人也无法得知重樱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等等……“说”?
男人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为何能够如此流畅地和女孩对话?在他五十岁的人生当中,他从来都是一个想的比说的多得多的男人。他从未如此流畅地和陌生人交谈!
“我刚才,开口说话了吗?”男人疑惑。
突然,一股强劲的风压从背后传来,和他在售楼部门口徘徊时的感受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男人知道,自己回头看见的必不会再是棕榈树了。
接着,剧烈的疼痛从脊背传来,在晕倒的前一秒,男人看见了满是泪痕的重樱侧脸,此时的她竟又在微笑。哎呀呀,搞不懂,好好儿的年轻姑娘,怎么哭笑无常的。
松开手中的弹簧刀,刀刃最终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并没有危及到性命。
这个小姑娘的笑容好温暖啊,明明还挂着眼泪,却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感觉就像、就像我自己的女儿在对我笑……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随后,男人的意识随额头与地板的重击而中断。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悄无声息地,游楼楼依靠自己的身高优势贴着沙发背面潜行。他此前一直对自己不满一米五的身高耿耿于怀,今天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有如此矮小的身板。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今天是什么狗屁日子,和一个没钱的穷小子唠半天也就算了,怎么连精神病罪犯也出来了!
游楼楼认识那个灰帽男人,是明月水岸房产所属的东坝社区里有名的精神病。
“人居然都走光了,那我现在走出去不是很尴尬?”
游楼楼一边碎碎念,一边缓缓移动。
“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店里的东西!”游楼楼看着不断朝售楼部屋内探头的经理,口里恶狠狠地骂道。
经理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游楼楼很聪明,一眼就知道经理在打什么算盘,他这是在担心精神病会一个激动打砸店里的东西。
骂归骂,我们的王牌售楼员游楼楼只是微笑着悄悄站直身子,然后胸有成竹地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探头探脑的经理这才放心离开。游楼楼可不想因为那只呆驴而使自己暴露在歹徒的视野当中。
接下来该好好想想怎么脱身才是。游楼楼藏在一株盆栽后边儿,观察着灰帽男人和被当做人质的重樱。由于距离的原因,游楼楼听不清重樱究竟在说什么。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也是自身难保啊,重樱小妹妹。”游楼楼看那二人没太大动静,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救人什么的,我去也不合适,你说对吧,重樱妹妹?我啊,虽然是个超厉害的王牌售楼员,但也仅限于给客户推销户型这方面啊。你瞧瞧我这一米五都不到的身高,如果生的张好脸皮,去游乐园整个儿童票倒也还不错,哈哈。可惜哟,我游楼楼长得又矮又挫,为了不让别人瞧不起自己,拼了个老命儿才把王牌售楼员这一荣誉抱在怀里,我可真是太辛苦了呀。”
游楼楼四下张望,寻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那就这样了,重樱小妹妹!有缘再会!毕竟面对精神病,大叔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啊!”
游楼楼看向员工后勤室,他可以躲进那里面去,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呆在更衣间等时间缓缓流淌就好了。
“对,就这样就好。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一两个小时过后,一切都会有结果。最差无非是小重樱没了,精神病被逮捕。乐观点,也许重樱活下来了呢?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游楼楼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用尽全力抄起自己身旁差不多和自己等高的巨大盆栽,高高地举过头顶,轻声地朝灰帽男人身后靠近。
为了不暴露自己,游楼楼连呼吸都屏住,他的脸因此变成了深紫红色。
“可是……重樱小妹妹,大叔我就是很中意你夸我很厉害啊!还俯下身来鼓励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我很感激你啊!我以前只是个王牌售楼员而已,今天——我也想当一次英雄!”
游楼楼没有选择逃跑。与此同时,门外的经理看见他把盆栽举过头顶,惊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来这个月的王牌售楼员是泡汤喽……
游楼楼一个冲刺,借力将盆栽朝灰帽男人的背上砸了过去。他有信心,只要挨了这一下,那畜生准得疼昏过去。
然而,变故陡然发生。
半空中的盆栽没有像游楼楼预想的那样砸伤灰帽男人。反倒是被一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影给撞飞到一旁,摔成碎片。
这可是足足好几十斤的盆栽,就这么被撞飞?
游楼楼尚未缓过神来,那黑影接着射出鞭子一样的右腿,结结实实地命中灰帽男人的脊背,后者像一块破麻袋一样翻滚在地。
此时,游楼楼才看清黑影的面目,不就是之前说要来找兼职的张重雨吗?
只是,现在的张重雨看着有些奇怪。他的眼神冷漠,额上青筋暴起,嘴巴不停地念念有词。
抓起一旁的名贵杉木椅,伴随着经理的惊叫,张重雨将其猛地朝地上一砸,然后捡起一块形状合适的碎木条,缓缓朝角落的昏迷的歹徒走去。
游楼楼终于听清张重雨念叨的东西:
“重樱,我做的对吗?”
“重樱,我做的对吗?”
“重樱,我做的对吗?”
……
正当游楼楼思考着怎么阻止张重雨进一步伤害灰帽男人时,挂着泪滴的重樱冲到张重雨的面前,伸手勾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拥入怀中。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重雨。谢谢你,谢谢你……”
仿佛在安慰一个犯了错的大孩子,重樱温柔地安抚张重雨。后者于是松手,碎木条落回地面。
门口传来警车的嘟噜声,游楼楼松了口气,一股钻心的疼痛这才出现在他脑海,游楼楼呈大字躺在了地上。
“啧啧啧,果然不是年轻人了,举这么个玩意儿居然还把腰给扭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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