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所写的《第四交响曲》……保存了他一生之中最明朗日子的香味。
——罗曼·罗兰《贝多芬传》
(一)
说来有趣,小确幸西餐馆开业,是在2012年12月28日,离诺查丹玛斯预言的世界末日只剩下三天。
时间还早,第一拨客人尚未到来,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就绪。我、朴柔、小村,在吧台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朴柔问我:“你信世界末日吗?”
“大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可能性,地球应该不会爆炸,但还剩下那么一点点怀疑,没准儿咱们这拨人类真就这么倒霉呢。所以,我拿不准。”
“那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我摇摇头:“没啥打算,炸就炸吧。我对迄今为止的人生很满意。好东西没少吃,帆板玩得很过瘾。谈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小小年纪,连儿子都提前有了一个。前半生过得还算精彩。不甘心嘛,多少有一点。毕竟只是走到了人生的前半段儿,好比《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进了大相国寺看菜园子,刚刚倒拔了垂杨柳,还没有大闹野猪林,离上梁山还早着呢!”
“比喻有点意思,套这个格式,形容一下我的人生如何?”
我坏笑:“柔姐,你的人生正好处在一个最美好的阶段,满是希望和憧憬,好比刚嫁了武大郎的潘金莲,每天啃着烧饼坐在窗边看风景,你手里的晾衣杆还没有打着西门庆,离被武二郎挖心破肚也还早得很呢!”
“呸,你这个乌鸦嘴,每天好死不活的。”
“三天之后,就‘砰’的一声,天地万物化为乌有,包括我的乌鸦嘴,何必介意。”
朴柔的目光转向小村:“如果真是世界末日,你有什么计划?”
冰山少女小村,眼神中散发着森森寒气:“那我就劫狱去,把我爸救出来,让他享受最后几天自由生活。”
朴柔拍拍她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去劫狱。”
我插嘴:“虽然也是舞刀弄叉,你们好歹是厨子,不是江洋大盗,咱们别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好吧。”
“那么,请两位老板给我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吧。这个小小的要求可以满足吧?”
我好奇追问:“小村,一个月的薪水能用来干吗?”
“没想好。不过,我会想出来的。”
朴柔抚额太息:“你们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全都逃跑了。哪怕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我也继续开我的小确幸,就算没有一个客人来。”
我笃定地说:“我要去痛痛快快玩帆板,累趴在海上,被大风从青岛吹到日照也在所不惜。”
“你不管小豆包了?”朴柔质问。
“这臭小子未必稀罕跟我一起迎接世界末日。我觉得他宁可跟你这个干妈待在一起,吃够了千层面再说。”
“说得也是。”
小村一拍桌子:“柔姐,我想好了,我最后的薪水要用来享受美食,小确幸菜单上的统统来一遍。”
“太好了,那至少我还有一个客人。”
我表达不满:“呸,大吉大利的一天,干吗要说这么颓丧的话题。”
朴柔微笑:“毕竟我们是一个赶在世界末日前夕开张的餐馆啊。”
(二)
我,谭谈,青岛某电台下岗主持人。曾经拥有一档古典音乐节目,还用艺名豆包主持过一档热门情感栏目《豆包有话说》。如今,跟朴柔合伙开了这家叫小确幸的西餐馆,担任前台。
朴柔,大厨,小确幸的灵魂人物。我算是外貌协会资深会员,但在吃过了她做的饭之后,情不自禁产生了向她求婚的想法,居然忘记了她接近两米的身高、“半吨的体重”。她除了厨艺了得之外,还是一个像母鸡下蛋一样高产的诗人。来欣赏一下她的大作:
老了
不幸得了绝症,
我绝不会死在床上
就买一艘小破船
去海上漂流
追逐繁星
毁灭于惊涛骇浪
反正我吃了那么多海鲜
也不介意被海鲜吃掉
怎么样,还算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抒情吧,我是蛮喜欢的。只想提醒朴柔:买一艘小破船是不够的,容易超载,要努力赚钱,买大一点的船。
小村,一个像南极冰山一样终年散发着冷气的美少女,朴柔的厨房助手。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感到心虚,暗地思忖,是不是以前见过她?是不是曾经跟她借过三百块钱忘了还?事实上并没有。为何我会雇用她呢?因为到了夏天,有了她可以少开空调节省电费。
(三)
青岛西部老城区散布着若干名人故居。奇妙得很,一个名人的气场会影响到一栋平凡的房子,多少年之后也弥漫不散。它的造型会显得卓然不群,波及周边的空气也有些许异样。
对于曾居住于其中的名人,感觉未必相同,像康有为大师,当我匆匆走过他的故居门前时,只是艳羡一番这个大房子与大庭院足够体面;但每次接近沈从文先生的小小故居,总会遐想一会儿,空气中似乎有一个清朗的湖南口音在喃喃自语: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在我的私人地图上,湖南路22号,有一处圈圈故居。世人对此漠无所知,但我觉得它比其他的名人故居更像一处圣地。因为,她是我正当最好年龄时候爱上的那个人。
当圈圈第一次引领我来到这里,它就像童话中的城堡一样洋溢着淡淡的光辉。哪怕外边的墙壁历经岁月剥蚀,像得上了重度白癜风;哪怕陈年木地板一踩上就微微呻吟,发出分辨不清是痛楚还是愉悦的声音;哪怕厕所由于几户人家共用的缘故,缺乏修缮与维护,散发出一丝半缕无法忽略的屎溺之气,在我的鼻子底下幽灵般游荡。我还是几乎立刻爱上了这里。
现在,它变成了小确幸西餐馆,满满当当的都是就餐的客人,门外还有七八位排队等座,如同硕大的蜂巢一样嗡嗡作响,但我的回忆深处,依然储存着它昔日的宁静影像,闭上眼历历可见,永不磨灭。
因为,人生最初的恋情发生于此,小豆包孕育于此,我与朴柔遇见同样是因为这座历史足足有110年之久的德式老房子。
悠然出神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圈圈修长的身影,就在厨房里轻盈地忙活,朴柔的身影虽然庞大无匹,也无法覆盖。
如果,她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她有一天意外归来,目睹这一切盛况,会不会对我说一句——
“嘿,亲爱的豆包,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