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面又要打仗了”。
“哪里？出什么事了？”
“果洛那边，听说红军要进青海了”。
“哦……”老羊皮阿爷陷入了沉思。
老羊皮阿爷是这个村子的长者，因为总是披着一件发白的老羊皮放羊，且本家姓杨，而被大家亲切的称之为老羊皮阿爷。老羊皮阿爷饱受苦难、阅尽沧桑，时间和经验在他脸上刻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脸上稀稀拉拉的胡子就像野草生长在荒芜的土地上一样。
“看样子马家军又要造孽了，娃儿们又得受苦了，唉……”，老羊皮阿爷若有所思。
“尕福有信儿没？”和老羊皮阿爷一起放羊的王老汉问道。
“有屁的信儿！都三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羊皮阿爷满脸愤慨，双眼噙着泪水。
尕福是老羊皮阿爷唯一的儿子，三年前，被甘青军阀马步芳征拔兵源给拔走了，开始说是送到西宁的乐家湾进行训练，后来分到那里去了就不知道了，到现在为止，是死是活毫无音信。亏得儿媳妇贤惠，拉扯孩子，孝敬老人，总算能撑住这个家。而越是这样，老羊皮阿爷越是觉得愧对儿媳妇，越是挂念和儿子。
“村里年轻人不多了，给大伙说一声，也好做个准备吧！”
这是1935年的冬天，这个冬天格外的冷，虽然刚入冬，也没下过雪，但是冷的已经让人受不了了。老人们早早的裹起了羊皮袄，孩童们也穿上了最厚的衣服，一个个穿的像个冬瓜一样，笨重却有增添了一些可爱。不耐寒的鸟儿们早已飞走了，只剩下麻雀、喜鹊、乌鸦等皮实的鸟类在光秃秃的树丫上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声响。
“阿爷你放羊回来了！”
刚散学的小学教员徐一鸣正夹着一本书，筒着手，向老羊皮阿爷热情的打招呼。
这个学校在镇子的东面，正好和老羊皮阿爷他们村子相邻，老羊皮阿爷他们放羊总是路过，因此总能遇见，乡风淳朴，见了总要打打招呼，嘘寒问暖一番。
“徐教员散学了！”老羊皮阿爷热情也是热情的给予回应，“我家孙子狗蛋最近学的怎么样？”。
“挺好的，能识不少字了，差不多能认识二三百个字哩！”
“哦，呵呵，好啊，以后肯定有出息”，老羊皮阿爷挥了挥鞭子，让羊自己慢慢走，停住脚步寒暄到：“我说嘛，这孩子现在没事就拿着一些纸，不是读就是写，怪不得！能识这么多字了，谢谢徐教员啊！”
“别客气啊阿爷，都乡里乡亲的”。
“以前，都叫你们先生，现在时兴叫教员，一个意思，都是教人学问知识的，好啊！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辈子没学过什么东西，娃儿们以后肯定要识点字才行啊”。老羊皮阿爷颇有感慨地说道。
“是啊阿爷，现在外面乱的很，到处都在打仗，孩子们以后出去社会上，不识点字怕是很难啊！”，徐一鸣正色道。
说起打仗，老羊皮阿爷不禁一愣道：“哦，对了，徐教员，听说果洛要打仗，那帮**肯定又来作妖，你自己要注意点，别被那帮畜生拔了兵去。”
徐一鸣今年25岁，是学校从外地请来的教员，虽外表斯文，但是一点也不文弱，阔脸粗眉，仪表堂堂。他本是东边一富户家的子弟，小时候家里有条件让他上了个学堂，加上自己热爱读书，喜欢学习，在这个乱世，谋得一份教员的差事也是一件幸事。
“没事的阿爷，我们是受政府保护的，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哼，政府保护……”，老羊皮阿爷不屑一顾，“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说完就向已经走远的羊群赶去，把鞭子挥的啪啪响……
徐一鸣蹙了一下眉，心里却不以为然。紧了紧夹在胳膊下的书，快步走向了学校为自己的配置的寝舍。
1932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了《第一期实施义务教育办法大纲》及《短期义务教育实施办法大纲》，规定在各市、县指定实验区，收纳各市、县部分失学儿童。凡年满10足岁至16足岁之失学儿童，均应入短期小学或短期小学班，补受短期义务教育。青海省政府为贯彻此大纲，制定实施计划，做了大量动员工作，但所谓的政府，就是军阀马步芳的军政府，为了扩充军备，拨给教育的经费少了可怜，经费奇缺、师资奇缺是当时教育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政府是不可能在这个小地方建学校的，多亏当地有一些有识的、开明的、见过世面的乡绅，不愿落于人后，出资捐建了这所小学。
学校有学生23人，就徐一鸣一个教员。老羊皮阿爷的孙子狗蛋——大名杨富贵——正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很多家里都不让孩子读书识字，首先没有读书求知的观念，其次也掏不起学资。但是还有一部分像老羊皮阿爷这样具有的见识和远见的人，宁肯自己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
学校当然是相当简陋了，徐一鸣的寝舍当然也不能好到哪儿去，寝舍内盘着一张火炕，一些简单的家具还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幸亏有个火盆可以生火，才免去了寒气的侵扰。徐一鸣一进入寝舍，就马上张罗着生活做饭，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吃完看会书，最近迷上了吐谷浑的历史。
草草吃完一顿简单的饭食，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点上油灯，盘膝炕上，翻开一本发黄的书：
唐贞观年间，吐蕃兴起，雪域一统……，高宗龙朔三年，吐蕃北扩，大相噶尔·禄东赞大举入侵吐谷浑，两国战事不断，相互攻伐……吐谷浑诺曷钵娶弘化公主在先，吐蕃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在后，两国均为大唐甥舅国，且吐谷浑王室和吐蕃王室早在唐贞观九年就已联姻，亦为甥舅国……唐朝依违其间，不作定夺……吐谷浑亲吐蕃大臣素和贵叛国投敌，吐蕃尽知吐谷浑虚实，集兵北进，诺曷钵力不能支，大败而逃，携弘化公主东奔至唐境凉州，自此吐谷浑亡。
……吐蕃挟大胜之势经略西域，西域大变，率于阗取龟兹拔换城，废唐安西四镇，唐朝震动，诺曷钵亦屡次上书，请求复国。高宗便招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率军10万，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侍封自副，出讨吐蕃，并护吐谷浑还国。
薛仁贵进兵大非川，因副将郭侍封耻居仁贵之下，不受节制，使粮秣辎重尽失，受吐蕃大将论钦陵40万大军围攻，进退失据，寡不敌众，全军覆灭。唐军大非川惨败，致使吐谷浑复国无望。
徐一鸣看到这里，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另一本野史之类的书籍，里面有一段记载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吐谷浑败亡，诺曷钵奔唐，行前，令大将慕容浑携举国之财而藏，以期复国……”
徐一鸣若有所思……，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徐一鸣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头，为思绪被打断而感到些许的不悦。
门刚开一条缝，只见一个人冲了进来，身形尚未站稳，就喘着粗气道：“徐教员，不好了，赶紧躲躲！”。
徐一鸣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老羊皮阿爷，急忙道：“怎么了，这么晚，阿爷还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明天让狗蛋告诉我就行了啊！”
“来不及了！快点躲起来，那帮**又来啦！”老羊皮阿爷满脸通红，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什么！？这么快，今天下午您才说。”
“是啊，这帮畜生，干正事慢腾腾的，有气无力，这事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比狼还凶。”
“他们来干什么的，征粮还是抽壮丁？”
“唉，傻小子，还能干什么，是来拔兵的，说是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全部要拔走，村里抓了好多人，还顺手把我的一只肥公羊给牵走了，这帮畜生”，老羊皮阿爷满脸愤慨。
“那他们也不可能来学校抓人啊！”
“傻小子，他们是有指标的，抓不够数怎肯走，村里的年轻人以前拔走了一批，又躲的躲，跑的跑，没多少人了，我听他们说还差几个人哩，正往这边来呢，肯定会抓你凑数的，快先躲起来，躲深点，别让他们找到，我先走了，要让他们知道我通风报信，还不把我家给整个都拆了。”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啊……”徐一鸣有点慌了，如果真如老羊皮阿爷所说的，自己成了那个凑数的，实在是太冤了，和这帮**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当官的和当兵的是一家子，都没有地方可以伸冤。
他急急忙忙的舀起一瓢水把火盆里的火浇灭，吹熄油灯就出了寝舍，刚插好门，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躲进了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