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蓝望着碧寒潭中自己的倒影,清丽如昔。清澈的潭水映出她鬓边忽明忽暗的鸢尾,一向青紫的鸢尾变幻着莫测的色彩。盘腿坐在潭边,默念清心咒,一遍复一遍,可汹涌如潮的思绪还是无法平息。
睁开眼,习惯地凝神施法,目光穿越千里,所在之处已不再是绿意盎然的沁香谷。
黄沙席地卷来,在空中凝成一根根沙柱在大漠里飞行。穿过漫天飞舞的沙砾,看到那个已在海市蜃楼里出现无数次的黑衣人。与前几次相同,她依然看不真切他的脸,可对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那么熟悉,似曾相识。看着他阔步前行,盏茶工夫,他身边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挽住他手,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神情暧昧异常。眉梢不住地跳动,强压下心头莫名的不悦,看二人在风沙里艰难行走,最后,那女的从他身边消失;再后来,他也消失不见,荒漠上只剩沙柱依旧飞行。
他是冥界的人。因为执剑那只手的袖口上有着冥界标志——鬼骷髅。她已测出他行走的方向,正对着——沁香谷。千年前的那场浩劫,虽然没有参与,却早已耳闻,每一次都与冥界丝丝相扣,难道……低头,望着碧寒潭里映出依旧闪烁变幻的鸢尾。这种鬼魅的冰蓝色比起青紫不知美上几倍,却是永远都不该出现的色泽。
耳边响前滟李超渡前的话:“鸢蓝,你看你鬓边的鸢尾,那是你的护命花,花随人意,人哀花凋零,四大护法里,你最为淡漠,却是最易被心绪所扰之人。你要记得,万不可让你鬓边的鸢尾凝成冰蓝色,浅淡的冰蓝色,那是你法力衰竭的象征,只要你稳住心绪,它自然会变回青紫。那是一个劫,如你躲得过,就太平了,鸢蓝,这个名字希望能时时的提点你,不可忘了我今日所言。”
在五日一次的集体修炼中,她已见过他十数次。五脉相承,一直以来从未出现过相同的海市蜃楼。但是,她却期翼,那个在她的海市蜃楼里出现的人也出现在另外四人的海市蜃楼里。那时,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他是谁?为什么对他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心绪依旧如波涛般汹涌难平。
“你护命花的颜色变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鸢蓝回头,见紫玲珑伫立在身后笑盈盈地望着她。
“你的笑很假,何必要掩饰你心底的忧虑?”鸢蓝冷笑。一直以来,对紫玲珑并无太多的好感,那是滟李超渡百年后出现在沁香谷一种粉紫的五瓣花。紫玲珑花妖神情有着与滟李相似的淡然,还有掌心那错综复杂的七条纹理,桃九说有六条与滟李的相同,断定她便是滟李转世。可是,她依然不喜欢她,因为她那副洞悉世事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撑控之中。
她是鸢蓝,淡漠如水且孤傲绝伦的女子,沁香谷,无论是从前的滟李还是如今的桃九,都无法洞悉她的心绪。而她,紫玲珑,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沁香谷的玄武?能预知一切的玄武?可是,沁香谷从来就没有玄武。
鸢蓝抬头望向西方,那是西王母住的地方,传说中的圣地,据说那里是有玄武的。难道,七世轮回得道成仙的传说是真的?
紫玲珑笑了笑,并不因鸢蓝的冷傲而懊恼,盘腿坐在鸢蓝身边与她一起望着天边的残阳。幽然开口:“那边真有西王母?七世,七世,当第七世来到,谜障一一拔开,看尽前世的风华尘埃又如何?徒劳伤悲。”
“呵……”鸢蓝冷笑两声,并不答话。把手指探到碧寒潭里,拇指与食指中指围成一个圈使出召唤法,撮唇为哨,清冽的哨声婉转动听。片刻,一只小金鲤小心翼翼地从水底探出头,在鸢蓝手边缓缓绕了几圈,在发现她的心情并无不悦后,才冲进她掌心嬉戏。风过叶落,败叶刚沾湖面让湖水湮没,即刻便无迹可寻。这就是碧寒潭的神奇之处。鸢蓝小时就听滟李说过沁香谷的来由,她说碧寒潭的水是西王母的紫玉净瓶里洒出来的,洒下一滴遗落在南方,便成了碧寒潭。周边的花树受潭水之灵因而得福,千年后修道成妖。小金鲤在水里咕咕地冒着泡泡,鸢蓝浅笑,心下微微有些疑惑:碧寒潭的灵气会让周边的花树得道成妖,怎么潭里的鱼会不会成精呢?
紫玲珑也不理会她的冷漠,轻笑正欲启齿……
“鸢蓝护法,王有令,命你即刻赶往碧云峰与三护法共同修炼。”杏妖领命前来,待传完口谕见到潭边的紫玲珑,冲她笑笑以示友好。
“我知道了。”鸢蓝放开小金鲤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正欲离去。
“鸢蓝护法,你鬓边的护命花颜色错了。可莫给王瞧见。”紫玲珑轻声示警。
鸢蓝顿了顿,背对着紫玲珑漠然道:“如果你尊称我为护法,那么这事就不在一个小小花妖该管的范畴以内。”说完,弯腰掐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紫玲珑,掐碎,弄得草地上一片残紫。
“你呀,怎偏生去惹她?沁香谷上下谁不知,这里惹谁都无妨,独独这主儿是惹不起的。可是自讨没趣了。”小杏妖望着一地残紫数落紫玲珑。
杏妖的话随风送到鸢蓝耳边,鸢蓝轻蔑地笑了笑。心想:平素排挤自己的人还少了?多一个也不嫌。当下施法向碧云峰飞去,飞到一半便感微微有些吃力,忙换了口气,好容易到了碧云峰,却已气喘吁吁。难道……她摸了摸鬓边的鸢尾,使出变幻术。将掌心幻化为镜,只见里面映出的鸢尾已变成青紫,只是再不若从前的纯,隐隐还透着淡蓝。体内真气汹涌澎湃,她知道再不凝神闭息,鸢尾很快又会化为冰蓝。于是,默念了两遍清心咒,待心绪稍稍平和些,急急往修炼的露台飞去。
“鸢蓝来了。你怎么来这么晚?”蔷薇飞身在半空中执了鸢蓝的手一同落下。在五人中,就丁香与蔷薇的脾气最为温和,而蔷薇年岁稍长,向来以大姐自居,照顾起人来更是体贴入微。
“我在碧寒潭坐了会儿。”鸢蓝微闭了眼,不敢透出一丝的疲惫。如桃九不是有瑾瑜环,法力也会弱她三分。此时她如表露出一丝不济,桃九自会看出端倪,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竟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便开始吧。”盘腿坐下,缓缓打开双手,另四人平素已习惯她的寡言,于是都缄默不语,围成一圈。丁香与桃九分别坐在鸢蓝两侧,待二人的手与鸢蓝手相对时,皆因鸢蓝掌心的沁骨的冰冷瑟缩了一下。
桃九惊道:“鸢蓝,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桃九,你莫影响他人,可能是适才在碧寒潭与鲤儿戏水的时间过长。再说,你又几时见过我手暖如炙火过?”因五人修炼,五脉归一,当另外四人的真气源源不断在体内穿行,使她体内的真气也归拢不少,才能在练功时答复桃九的话。
桃九闻言并不怀疑,心知另三人的功力稍弱,生怕扰乱她们的心绪,当下便不再言语。
待五人身边烟雾缭绕时,每个人都看到了各自的海市蜃楼。桃九命道:“蔷薇先撤,丁香其次,兰草排三。”
蔷薇闻言,收起真气,双掌离开丁香与蔷薇二人,独自闭气。等五人都一一撤离,桃九开口:“都看到了什么?”
“风沙,一个好似阴司的男人。”除了鸢蓝,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道。桃九与鸢蓝同时一惊。鸢蓝的脸瞬间血色褪尽,颤声呢喃:“难不成他真的出现了?”
“鸢蓝,你说什么?难道你看到的与她们相同?”桃九知道如果五人的海市蜃楼吻合将会有怎样的劫数,所以心底盼着鸢蓝摇头否认。但觑见鸢蓝惊慌失措的苍白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你心底已有了答案,还问甚么?”心里莫名烦躁,已分不清是喜是忧。跳下露台,飞身下山,如一只仓皇出逃的麝鹿。
“见她情形,只怕早在她的海市蜃楼里见过了。”桃九执起瑾瑜环,忧心重重。
“我们五人,以她的法力最为深厚,资质最好,先王曾说,她有预知的天份。只是她那性子也太过冷漠,从来不说她海市蜃楼里的景象,看她刚才的神情,只怕出现也非一两次。只怕早在警示她,可她却……”丁香颇有些不满鸢蓝的态度。
“罢罢,就算能预知,我们亦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此时只是晚些知道而已,又何苦在此责怪鸢蓝。”桃九摆了摆手阻止丁香说下去。
“王……”丁香欲言又止。
“不必再说了,阴司的男人是吗?竟然当年母后能将阪降服,如若海市蜃楼里的男人出现,我相信我们亦会同母后当年一样将他驱逐出去,最多只是扰我们一时的清静而已。”桃九浅笑,语毕,执了瑾瑜环下山。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经过十天的行走,终于离开那片荒漠。桃七匍匐在小溪边,将脸埋进水里,片刻,再抬起头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舒服了,大漠里的风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冽,你转过身去,我要沐浴。”
冽得令背过身去,桃七脱去外面的纱衣,眼角瞄见冽伟岸而不动声色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媚笑:“冽,你跟我是未婚夫妇,就是看了也不失礼数,你转过身来。”
冽闻言又转过身来,眼对上身着小衣的桃七时,神情依旧淡漠,桃七见了怒目圆瞪,啐道:“呆子。”说完径自解开小衣跳下水。
面对眼前的生香活色,冽依旧一副漠然,随手摘下一片竹叶作箫,无意识地吹出清冽的曲子。
桃七闻曲忽然心惊肉跳,急急问道:“冽,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冽一愣,脑子瞬时一片空白,再也记不得下面的音符,曲声曳然而止,只剩下他一脸茫然地呆坐在青石上。他刚吹奏的是冥界“魔之音”,如施出内力吹奏便能摄人心魂,但他对冥界的记忆已被桃七封住,所以吹奏时只是随心而并未使出半点内力。虽桃七内力不弱,但适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得闻此曲,自然感到心烦气躁。见冽一脸茫然她便知他只是无意识而吹奏,桃七是聪慧之人,心想此曲定大有来头,当下跃出水面,穿好衣裳飞到冽身旁,轻轻倚在他怀里柔声道:“冽,你教我吹这曲子可好?”
“什么曲子?我不记得。”冽耸了耸鼻头,推开桃七:“你身上的桃花香太过浓郁。”
“哼。”桃七背过身去,双目眺望南方,凝神施法,目及千里,已看到碧寒潭的绿波微漾。她冷笑了一声,道:“冽,你过来。”
等冽到到她身前,她双手捧起冽的脸,轻声耳语对冽催眠:“冽,我在这里要跟你分开先行去沁香谷,但你要记得,去沁香谷找我。你顺着南方,一直前行就会找到沁香谷。”
见冽点头,桃七摘下颈间的玉桃花放在冽的掌心:“这是玉桃花,我已在上面施过咒,它会带你到沁香谷的。”
桃七正欲离去,忽见冽满眼的呆滞,笑道:“你这般呆呆傻傻的可不好。”说完施法掩去他眼中的木讷。那双眼重恢复初遇时的犀利如刀。
“冽,我是谁?”桃七生性多疑,生恐冽叛变,所以总时时提防着他。
“你是桃七,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主人,你的一切指令我都要无条件执行。”冽讷然道。
桃七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