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鲲鹏首飞后,杨远征就没见过彭佳来了,心中对他很是挂念。天行分队解散后,杨远征决定第一站就去见见他。
渡口分别,他赶了两天的路,才到了彭佳来居住的城市。这时的道路有了一些变化,杨远征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
一走到彭佳来的家门口,杨远征就感觉到有些异样。门前满是落叶,大门是半掩的,门口台阶的石缝中长满了青草。几只小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到处觅食,连乌鸦都敢肆无忌惮地站在门前的矮树上。
杨远征上前敲门,半响功夫没人应。一位邻居正好经过,以前杨远征在这里住过两个多月,他们互相认识。邻居告诉他,要到晚上,彭佳来的儿子彭创发才可能回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等,邻居让他先到自己家里坐坐。
在门前干等,实在无聊,杨远征只好带着行李,坐到邻居家中,跟他闲聊起来。杨远征这才知道几年里的诸多变故,心中不禁感慨,真是人生无常。
两年多前,彭佳来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做什么试验,可能因为实验失败,导致爆炸,不仅把自家房子炸塌了,还震坏了周围邻居的房屋,伤了人。公安局上门调查后,把他抓了起来,判了几年牢。
彭佳来对判决没有异议,诚心改造,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儿子。走的时候,他抱着儿子痛哭不已,千叮咛万嘱咐,也不知道儿子到底能听进去多少。
彭佳来的儿子,彭创发,已经成年,从小到大,彭佳来一直惯着他。小的时候就管束不严,又因为母亲去世早,更加缺乏管教。年少时,就跟附近一带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渐渐地,就成了这一带有名的混世魔王。现在,爸爸又被抓了起来,彻底没人管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染上了毒瘾,彭家的家底很快就被他败得所剩无几。现在,他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张皮,手臂上布满针眼。听人传言,他已经染上了艾滋病,剩下的时间,只能等死。最近,他更加破罐子破摔,每天,不到深夜,不会回家。
杨远征听完,心里不是滋味。彭佳来虽然资质平平,没什么成就,但是心中一直有个报复,一直在努力。到了儿子这辈,尽然成了这个样子,“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杨远征心中不禁又有些惆怅,自己没有儿孙,是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傍晚的时候,杨远征见到了彭佳来的弟弟彭佳贤,他是刚下班回家。彭佳贤跟杨远征又聊了很多关于哥哥的事情,还告诉他,因为彭佳来认罪态度好,在狱中表现积极,已经批准他提前释放。如果不出差错,这个月底就能回家。
杨远征听到这个消息,总算稍微宽心。现在已经是月中,隔的时间不长,杨远征决定先等一等,见到彭佳来后,再做打算。于是,就在彭佳来家里暂且住下来。他把彭佳来的情况跟万方、李世平通报了一下,提出接纳彭佳来的儿子,然后严加管束,希望能让他重新回到正路上来。
万方的回复非常坚决,“不同意。想让一个浪子回头,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几个人的鲜血直流。对于我们这样一个隐秘的小团队,还非常脆弱,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杨远征想想也对,自己还是太理想主义、圣母心了,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彭创发已经没有正常的人形了,每天还是早出晚归,平时难得一见。杨远征住在他家里,进进出出,他也没多问一句,只顾自己玩自己的。
杨远征也不知道艾滋病到底有多大危害,是否传染,与他接触时,非常小心。别人看到彭创发,就跟见到死神一样,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杨远征住在这里,极少有人打扰到他。等待的这几天,正好得闲,杨远征将未来的计划又理了理,偶尔修理一下庭院,倒也不觉得无聊。
一晃半个月后,一个傍晚,杨远征正好站在门前打扫,彭佳来果然回来了。当他第一眼见到杨远征时,跑上去就一把抱住他。彭佳来前半生,衣食无忧,事事顺心,现在却遭此牢狱之灾。在监狱中的所见所闻,让他这个单纯的人,看到了世上的千疮百孔,心中的苦楚找不到人倾诉。一回到家中,就碰到自己曾经拜过的师父,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依靠,紧绷的心突然全部松绑了,又想哭又想笑。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大叫一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彭佳贤听到哭声,也赶了过来。等彭佳来心情稍稍平复,杨远征为他解下包裹,两人扶着他回到家中。
彭创发今天发高烧,没有出门,听到父亲的声音,他扶着墙走到厅中。看到儿子,见他已经瘦得认不出来了,彭佳来心疼得都要碎了。见此情形,彭佳来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就逼问他到底怎么了。儿子支支吾吾地把自己的境况说了一遍,当说到他已经身染艾滋病时,彭佳来气得脸色发青,站在那里浑身发抖。猛然间,他使尽全身力气,跳上前去,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杨远征拦得晚了一步,没有拦住。彭创发被打的嘴角流血,差点摔倒在地。打过后,彭佳来看儿子扶墙站着,一脸无辜的样子,心里又后悔起来,他绝望地一头栽倒在地,哭得不省人事。
世间的悲喜交加,全让彭佳来碰上了。彭佳贤跟杨远征上来安慰,都无法让他从悲伤中醒转过来。两人不得不扶着彭佳来上床休息,杨远征一直守在床边的椅子上,最后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彭佳贤喊醒两人,告诉哥哥,说彭创发去医院看病去了,让他不要着急,然后又把杨远征喊出房间,把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彭创发自从见到父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自觉愧对父亲。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使到医院,也只能苟延残喘一阵子。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毫无颜面,拖累父亲,还不如现在就死掉。半夜里,他悄悄走到后院,用刀割断了手上的动脉。
彭佳贤每天上班,起得早,哥哥昨天才回来,他就先到哥哥家看看。到来时,杨远征跟彭佳来还没醒来。等走到后院,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的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彭创发倒在血泊中,在他身后的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彭创发手腕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割痕,可想而知,他走得有多坚决,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把一生中最后一件事坚决地做完了。
强作镇定后,彭佳贤叫醒两人,然后跟杨远征搀着哥哥到自己家里暂住,没让他去后院,不想他知道情况。
侄子的事情处理完后,彭佳贤才将实情告诉哥哥。本以为他会伤心地大哭一场,心里准备了各种劝解的话。没想到,哥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让他不用再说了。警笛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周围人都对艾滋病很恐惧,没人敢靠近彭宅,连弟弟也不经常来,因为来多了,外人也不敢跟他来往。老大一个宅子,空空荡荡,彭佳来坐在院子里发呆,杨远征每天下厨房做菜,做完了,喊一声,彭佳来就颤颤悠悠地走到餐桌前,吃完后,又颤颤悠悠地坐回到院子里,继续发呆。以前那个鲜活生动的彭佳来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彭佳来形同朽木,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