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病房中,一位老人躺在病床上。他刚刚醒来,目光游离,意识还不甚清醒,过了很久,他才看清楚周围。
“佳来……是你吗?”听见老人的声音,彭佳来转过身来。他本想走出病房,犹豫了一会后,他又走回到病床边,坐下。
“是的,是我……感觉好一些了吗?”
老人轻轻地摇了摇手,认出彭佳来后,他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他挣扎了几下,想坐起来,因为身体太虚弱,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知道,我可能好不起来了。”老人歇了一下,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佳来,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已经死了吗?”
“佳贤,你好好的呢,医生说能治好你?”
彭佳贤躺在床上,面容消瘦,满是皱纹。他的假牙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嘴巴已经瘪了进去,显得更加苍老。
“医院说要给我准备最先进的医疗方案,有护士24小时陪护。我一个普通工人,何德何能啊……凭什么可以享受这样的治疗?……我一直以为是在做梦。”
“佳贤,不是有我吗……创明跟创佳回来了吗?”
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见到了哥哥,彭佳贤的精神好了很多。
“不提了……哎,你还记得他们,这么多年了……名字都是你取的,‘发明佳’啊。”彭佳贤说完,盯着天花板,眼睛中闪出微微的泪光。两人沉默了很久,彭佳贤才说,“创明回来过一次,住了半个月。不凑巧,他老婆也病倒了,不得不回去照顾……他的儿女也不孝啊……听说这家医院能免医疗费,创明马上就签字同意了,也没问,有什么风险,第二天就回加拿大了。”
“他们过得还好吧?”
彭佳贤闭上眼睛,头在枕头上轻轻地摇了摇,“创佳一直没有回来过……我把他俩送出国。那时,我真的很幸福,很自豪,两个儿女都有出息……谁知道,他们学成后,都没回国……创佳跟他丈夫在美国,也过得紧紧巴巴,哪有心思顾得上我啊。”彭佳贤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张振飞走了进来,查看了一下各项指标,然后把彭佳来喊出病房,交代了几句,就走了。看彭佳来又走了回来,彭佳贤问,“我不是在做梦吧?”彭佳来上前握住他的手,用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佳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都快一百岁了吧?”
“是啊,你都快一百了,我比你还大几岁呢,都是老朽了。”
“嗯……我是老朽,你不是啊。你看起来还跟离家时一样……看到你留下的信,我猜,你肯定是跟杨远征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了,只在梦里见到过你。”彭佳贤艰难地侧过身来,看着彭佳来。
彭佳来心里难过,想哭出来,可是又忍住了,没说一句话。彭佳贤卧在病床上,很平静。干瘪瘦弱、满是皱纹的脸,掩盖了他心中的情感。
“哥……”彭佳来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彭佳贤犹豫了好久,才叫出来,“现在想来,我这一辈子什么意义都没有啊。儿女养大,都出国了,只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怪不得他们,我活得太久了,又不舍得离开家,他们也要过生活啊……”
“佳贤,所有吃过的苦,所有享过的福,都是意义啊。好了,不想这些了,用心养病吧。”
彭佳贤闭上眼睛,好长时间后,才睁开眼睛,“哥,自从你离开后,我报了警,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人世。”彭佳来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最近几年,我常梦见小时候,你带着我,在爸爸的工厂里捉迷藏,真是无忧无虑啊。”彭佳贤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整个身体都随着咳嗽抖动起来,“我的时间可能不长了……”这时,彭佳来终于忍不住眼泪,任由它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弟弟的手背上。
“我一直相信你还在,所以一直守在老房子中,不愿离开……老房子也拆了,我常到那里去走走……完全认不出来了,回不去了。最近几年,我都老得走不动了,我猜,你可能也不在人世了……”彭佳贤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啊?”彭佳来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你帮过杨远征他们,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要帮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你甚至连他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吗?”
彭佳来松开弟弟的手,轻声地说,“佳贤,等你好了,我再告诉你……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彭佳贤的眼睛眨了几下,没再说话。
彭佳来走出病房,张振飞就等在门外。见彭佳来出来,就带着他到自己的办公室中,一路上心思忡忡。
“佳来,情况不妙啊。”张振飞指着屏幕上的分析情况,“你看他现在精神还可以,不要以为我们已经十拿九稳了……要做最坏打算了。治疗得太晚了,蓝盾都无法激活他体内的免疫系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免疫系统已经罢工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还没……”
“你的意思,是不是必须要冒险了?没有其他办法吗?”
“我跟费远讨论过,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需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彭佳来看着屏幕,没有说话。屏幕上正在演示蓝盾清除的步骤,最坏的结果,全身都将疼痛难忍,生不如死。过了半响,彭佳来才说,“我再想想,明天来的时候,我去跟佳贤说吧。”
第二天一早,彭佳来就把情况都告诉给彭佳贤,他好像都看开了,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一切听医生的,一切都由哥哥安排。
张振飞跟费远已经拟好了方案,得到彭佳来的答复后,他们向彭佳贤宣读了手术风险。彭佳贤没多想就签字确认了,只提了一个要求,手术时,让哥哥陪在他身边。
时间紧迫,张振飞跟费远准备好之后,护士就把彭佳贤推进了手术室,彭佳来跟在后面。手术室中空空荡荡,里面所有的棱角被磨圆,地面铺的是软地板,连墙壁都是软的。两个女护士将彭佳贤轻轻抬起,然后慢慢放到地板上,让他躺在手术室正中间。护士上前,刚要脱掉彭佳贤的衣服,他气得直摇手。彭佳来见状,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他有气无力地说,“能换成男护士吗?”
彭佳来示意两个女护士先出去。她们刚出门,就变成两个男护士走了进来。两人一起,帮彭佳贤脱去衣服,然后都走了出去。
费远与张振飞服跪在他的两边,彭佳来靠在弟弟的手臂旁边坐下,握着他的手。
房顶上,一个圆球缓缓落下,在彭佳贤面前显出一段文字。彭佳贤看着文字读了一遍,有几个字已经认不出来了,彭佳来在旁边提醒他,才断断续续地读完。读完后,从圆球中伸出一个探头来。彭佳贤无力抬手,彭佳来不得不托起他的手臂,让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圆球将这一过程全部记录下来,最后这次点击,是让病人确认,了解所有手术风险,通过指纹跟DNA信息做双重生物学认证。
冗长的确认做完后,圆球收回探头,向上移动了一点,然后在空中转了一圈。这时,从手术室的八个角落里射出几道亮光来,光线在彭佳贤身上映划出无数个小格子。费远跟张振飞站起来,带着彭佳来退出手术室,三人站在屏幕前,看着彭佳贤慢慢漂浮起来,圆球绕着他的身体飞速地旋转,先从头到脚,然后再从脚到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扫描。
彭佳来小声的问费远,“这是在做什么?”
“治疗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能量。现在就是给蓝盾提供能量,让它们在体内工作起来,击碎癌细胞,然后再重组,把它们变成正常细胞。转变的越多,希望越大。”
“会感到疼痛吗?”
“会的……佳来,我希望你回避一下,可以吗?”
张振飞拉着彭佳来的手臂,带他到了隔壁,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又回到手术室。费远跟张振飞切断了手术室中的声音,用声波透镜将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中。彭佳来坐在隔壁,完全听不见弟弟在手术室中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