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15层的大会议室里。
十余个人依次坐在扇形长桌后,有人西装革履,有人身穿奇装异服,有人从外貌上看就明显异于常人,有人则脸戴面具将真实面孔隐藏了起来。
在坐的有魔附者,也有普通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IPMO东亚中心局的高层成员。
“……对象在7月2日当晚的第一次灵遗发生在22点15分左右,有大量鼠类凭空出现在他所在的病房。”
“推测是因为他之前看到了H市鼠灾的相关信息,在大脑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任知见在房间尽头的讲桌后站得笔直,他吐字清晰,语速均匀,每个断句后面都适当的停顿一下,平缓的声音在会议室中显得有些空洞。
他今天穿的白大褂特意熨过了,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脸上神情也认真严肃。
“二十分钟后,在超市出现的‘白尾猫又’,应当与人的潜意识中‘猫是老鼠的天敌’这一印象有关联。”
“据催眠时的描述可推断,‘白尾猫又’是一种‘主体’构想出来的虚拟生物。”
灵遗中的意象会透露出主体的魔附属性、人格特征、精神状态、思维活动、感情和记忆……等等大量信息。
作为灵遗危害治理部门-灵遗分析科的分析师,从灵遗中抽丝剥茧解析出这些有用的信息,就是任知见平时的工作。
前两天他接了一大活儿:做薛泽的灵遗分析报告。
上面对这项工作非常重视,为此他加班加点,把薛泽讲述案发当晚的那段录音反反复复听了几十遍,搞得他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还严重脱发。
今天,终于到了向领导们汇报工作的日子。
“‘白尾猫又’连续杀死两人后,也对‘主体’展开了攻击。如果不是及时觉醒了魔附,他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灵遗杀死。”
“灵遗现象很可能会对他人产生危害,却鲜少有危及自身的案例,因为人类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种情况意味着主体有某种极端压抑的感情,甚至是自我毁灭的倾向。”
任知见把十几页的报告挑重点讲了一遍,下面窸窸窣窣的翻纸声渐渐停止。
有人抬起头来提问道,“能从灵遗分析出他的魔附是什么吗?”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男子,完全看不清脸。
来了,终于到了答辩的提问环节。
任知见斟酌了片刻,才仔细措辞道,“他目前展现出的魔附包括改变自身体征、改变刀具的形态,并且召唤出未知生物。”
“不过根据灵遗的表现来看,我认为他的魔附比目前展现出来的更加复杂,具体还无法下定论。”
问答环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坐在最中间的中年男子敲了两下桌子,“行了,就到这里吧。”
这名男子身穿灰色西装,鬓角已经有几缕斑白,看起来就像是就职于大型企业管理层的社会成功人士。
任知见如获大赦,他鞠了一躬,无声的退出去带上了门。
会议室的隔音门彻底闭合。
室内的空气有几分凝滞,高层们纷纷暗中交换着眼神。
少顷,一个戴着礼帽的女士用扇子掩嘴道,“斯坦利斯先生,这个叫薛泽的青年身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还不够充分,计划是否有些太急进了?”
斯坦利斯缓缓看了过去,“那些不确定因素并不重要,我们都知道他真正的价值是什么。”
“也不可能只有‘我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万全的计划。拖的越久,变数越多。”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饵’了。”
·
“呼——”
任知见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汇报完了,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许多呢!
“你怎么了?”楚情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吓了他一跳。
“咳咳,没怎么……你怎么又埋伏在门口?”
楚情抱着膀靠在走廊的墙上,“我有问题要问你。”
“你要问什么?不能发短信吗?”
任知见十分警惕,一般楚情要当面问他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H市的鼠灾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你不觉得最近的灵遗现象多得有些反常吗?”
任知见理所当然道,“灵遗现象是魔附者引起的,这些年魔附者数量的增速一直在变快,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灵遗这种现象的存在就是在质疑客观世界的本质,我总有种感觉……”
任知见打断了她,“别再调查了,楚情,你已经对真相上瘾了,有些东西一定要追根溯源,得出个‘为什么’是很危险的。”
楚情眼底闪烁着偏执的光,“客观实在和自然法则竟然能够轻易被‘灵遗’这种人类的精神力量改写……你不觉得我们身上的这种力量,有些过于强大了吗?”
“或者说……这个真实世界远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脆弱。”
“我想知道魔附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份力量从何而来,为什么选择我。”
“你也是个研究者,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我当然想。”
任知见定定的看着楚情,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井,隐藏了所有情绪,“但是我劝你一句,探求天机的人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知道上帝在创造天和地之前在做什么?”
他一字一顿的道,“他在为窥探奥秘的人准备地狱。”
·
星期天一早。
阳光有点刺眼,天空是未经污染的蔚蓝,几朵白云缓缓的飘着。
基地所在的无人区荒山环绕,空气清新,远处偶有飞鸟的影子在山岩间移动,除此之外,见不到任何野生动物的踪迹。
实际上,连那偶尔经过的鸟都不是真的,那是基地的仿生巡逻监控器:型号01麻雀。
宽敞的停机坪上,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停在跑道的起点,两个穿着橙色防风服的飞行员正站在空地上抽烟,都是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IPMO的飞行员是高危中的高危行业。
对于他们来说,飓风雷暴什么的都算不上威胁,来自魔附者的攻击才可怕,有的时候连敌人的样子都看不到,飞着飞着就炸了。
来自敌人的攻击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永远是友军。
每个魔附者都有他的脾气,据不靠谱统计,出勤中平均每五次炸机,就有一次是因为内讧。
今天是新人出发去参加封闭培训的日子,他们将前往位于小百慕大区域的培训基地——蜥蜴岛。
而这送新人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倒霉的他们俩身上。
他们早就听说,这次有一个新人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好像还打伤了特种作战组的四组组长梁逆,绝对是个危险分子。
这一趟估计凶多吉少……思及此处,两个飞行员的内心更加忐忑。
当事人薛泽头上顶着一只小红帽,乘升降机来到了地面的停机坪。
他深吸了一口气,抻了个懒腰,这还是他一周以来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啊——重见天日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温暖清澈的阳光洒向大地,天光正好,微风不燥。
小红帽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原始大自然的狂野召唤,从薛泽头顶一跃而下,如同脱肛的大鹅般在停机坪上撒欢狂奔,把地勤人员撵的鸡飞狗跳,薛泽在后面拔腿狂追。
两个一身橙色的飞行员远远就看到了这边的热闹。
小橙人A,“这不是那个新来的吗?他在追什么东西?”
小橙人B,“妈呀!这不是那只蜥蜴吗?在食堂吃了二百个鸡腿的那个!”
小橙人A,“啥?岂止啊!我听说还吃人呢!”
小红帽跑了两圈,忽然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正在抽烟的小橙人,立即摇头摆尾的飞扑过去。
小橙人A烟都吓掉了,拔腿就跑,“你不要过来啊!!!”
小橙人B跑得更快,顺便一脚把A绊倒,“先吃他不要吃我啊!!!”
薛泽一个纵身飞扑,一把将小红帽扣住。
小红帽嘴里还叼着亮着火星的烟头,吧唧吧唧嘴就给吞下了肚,又一甩尾巴蹿上薛泽的头顶,雄赳赳气昂昂的抻直了脖子。
这时,不远处一个又狂又拽的身影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他们走来。
薛泽一看,哟,这哥们剃了个板寸,身穿皮夹克,脸带墨镜,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还露出领子里的一半刺青——
绝对是扫黑除恶重点打击对象没跑了!
此人远远就看到了薛泽三人,走近后也没打招呼,径直路过薛泽,登上梯子钻进机舱里去了。
两个飞行员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小橙人A看了一眼蓝蓝的天空,“人到齐了,我们就出发吧。”
小橙人B看了一眼深沉的大地,“那就出发吧。”
薛泽也不知为何,总感觉那语气中颇有一股悲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