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中下起了小雨,薛泽和金围坐在篝火旁,不断往火堆里添树枝。
所幸雨不算大,火烧得还很旺盛。
两人相对无言,现在也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
蛙叫虫鸣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雨滴穿林打叶的声音。
金突然开口道,“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了,那天谢谢你。”
火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灭的影子。
薛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金说的是肖恩的事情。
“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薛泽用树枝扒拉火堆,“我也该谢谢你从这头恐龙口下救了我。”
说来也是巧合,如果金没有打死那头恐龙,薛泽就不会想出烤龙肉的主意,他们也就不会巧合的发现龙腹里的那只手。
薛泽伸了个懒腰,“明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养精蓄锐最重要,咱们轮流守夜吧。”
金神经紧绷,看起来心事重重,“你先休息吧。”
“后半夜记得叫醒我。”
薛泽把用火烘干的大树叶铺了一个简易的垫子,双臂垫着头,躺了下去。
他琢磨着,不知道他们发现的那只断手,和现在的突发情况有没有关联。
这里确实存在着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危险。
他忽然回想起江口白夜对他说的那句“这里不安全。”
难道她就早知道些什么?
可更令人费解的是,她为什么特意单独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薛泽反复回想着短短几句话功夫里的细节。
她靠近自己小声说话的时候,侧头的角度好像是在故意避开什么。那时他们的周围根本没有别人,难道她防备的……是蜂鸟吗?
她之前用暗器击落蜂鸟摄像头,难道也是故意的?
薛泽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无数猜测如同触角般漫无目的延伸,他越想脑子越乱。
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险复杂。
现状十分让人不安,但是薛泽的困意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睡意朦胧中,他注视着火苗,有种奇怪的即视感。
眼前燃烧的火堆忽远忽近,半睡半醒间,真实和臆想暧昧不清。
就好像他每天能停留在现实的时间是有限的,时间一到,魔鬼就会迫不及待的把他的灵魂抽出身体,拖进另一个世界。
薛泽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去,就是六七个钟头。
夜晚已经过去。
雨停了。
鸟儿们叫得格外欢唱,鸣声清脆悦耳,宛转悠扬。
水滴落入水洼的滴答声,和虫鸣蛙叫汇聚在一起,交织成了一支大自然的协奏曲。
清凉的雨水从树梢坠落到薛泽脸上。
薛泽睁开了眼睛,再一次完成身份的切换,在这个世界里缓缓醒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好闻,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金靠坐着树干,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他。
一只苍蝇停落在金漆黑的眼珠上,摆弄着纤细的前肢。
这是一只大头金蝇,背部泛着绿光,两只赤色的复眼鲜红欲滴。
金的眼睛一眨不眨,身体一动不动,他的胸口有一个血洞,血迹已经干涸。
薛泽清楚的看到了一切细节,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注视着这摊有机质垃圾,忽然感到头剧烈的疼起来。
他的视野变得模糊,金的脸和身影在光影中不断变幻,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以一模一样的姿势靠坐在树下,胸腔上有一个同样血洞,血洞中插着一支箭矢。
薛泽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薛泽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失去生命的眼睛中,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念想。
火在燃烧。
那是他回忆中的场景。
那是他回忆中的人。
他感到头痛欲裂,整个世界都在来回颠倒,无数的影像在脑海中浮现,碎裂,拼凑,再碎裂。
这些碎片就像刀一样在他脑子里搅,让他无法思考。
薛泽突然用双手抓紧头皮,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有人在脑海里叫着他的名字,很多的人,薛泽不知道他们是谁。
最终,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变成了迦诺的声音。
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薛泽……薛泽!”
迦诺的声音跟另一个柔和的声音重合了,薛泽猛然抬头。
他的瞳孔渐渐聚焦。
一张满是关切的脸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薛泽花了足足十几秒才想起他的名字。
秀朗,是秀朗。
薛泽停止了嘶喊,大口呼吸,终于镇定下来。
“你怎么了?”
薛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
他并不是很清楚。
眼前同伴的尸体已经冷却,成为了苍蝇的乐园,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将开始腐烂。
而他一无所知,安然无恙。
尸体的嘴微张着,也许是想叫醒还在熟睡中的他。
但是在死前,恐怕除了风箱般嘶哑的呻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薛泽努力回想刚才脑海中的另一幅画面,他不知道那个死在树下的人是谁,但总觉得那是自己很亲近、很熟悉的人。
这是他12岁以前的记忆吗?
可是……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儿时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片段中疯狂而残酷的场景,真的是他真实经历过事情吗?
还有一种可能……
迦诺和他一样,没有童年时期的记忆。难道这是迦诺的记忆吗?
违和感挥之不去,薛泽拼命回想那个片段中更多的细节,感觉脑子好像要炸开了。
“薛泽!”
秀朗的声音把薛泽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暂时将回忆的事情甩出了脑海,再开口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在与基地失联后,金找到了我,我们两个打算原地休整,第二天回基地。”
“他守第一轮夜,但是我直到刚刚才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秀朗问,“他是在你睡着的时候被杀的,你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吗?”
“没有,还有……”
薛泽和秀朗说了他们昨晚的发现,那只恐龙肚子里的手。
第一个死者的身份还没搞清楚,就有第二个人死于非命。
在众多的疑惑中,有一个疑问最先浮上了薛泽的脑海。
杀人者为什么放过了他?
他当时正在熟睡,想要杀他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凶手却只杀了金一个人。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秀朗去检查了一下金的尸体,道,“看起来像是冷兵器的攻击,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被杀死了,凶手的身手应该很高超,或者……是个远程。”
他转过身来,面容冷静,“听我说,薛泽,我们现在必须立即赶回基地,让大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薛泽点了点头。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金的尸体,头也不回的和秀朗一起大步离开。
他们没有搬动金的尸体,让他以死去时的姿态留在了原地。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许会有大型食肉动物来争相分食,小动物们也会来分一杯羹。
昆虫会蚕食他的血肉,微生物会在他身上竞相生长,分解掉最后一点养分。
数年后,白骨也将被风化侵蚀,化为构成宇宙万物最小的微粒。
超凡的魔附者死后,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不同。
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所有的平凡和非凡,终将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