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还是兴奋?
王瓷此刻的心情她自己都说不清,只是略微颤动的手指和加剧跳动的心脏告诉她自己现在并不冷静。
五年零六个月,2000多个日日夜夜,她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会如何和这个男孩开始新的相逢。
上大学时,她总刻意从他面前走过,可从未被叫住;她通过层层考核加入辩论队,却听到他退役的消息;她每天早早去图书馆,只为能坐在他常坐的位子旁,却老是等来别人......
五年零六个月,他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连她自己都嘲笑自己,你这么卑微,有谁能注意到你呢?
终于有一天,她不抱期待了,她放弃了,因为,他毕业了。她不知他来自何方,他也许会离开这儿,去首都,去留学,或者回到家乡,无论哪里,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老天似乎还想看完这出单相思的戏码,于是便帮了她一把。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小王,这是所里新来的助理,就坐你这儿吧,平时多帮衬帮衬。”
“好的主任。”男孩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个好看的女孩,只是怪怪的。
这是王小凡对她的第一印象,因为她一直盯着自己,那双大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挪开过。
“王瓷,发什么愣呢,打招呼!”主任提醒道。
女孩回过神来,“王...王...”她喉咙好干,想发声却发现声带紧紧缩成了一团。
“你好,我叫王小凡,请多指教。”他向她伸出手,给了一个浅浅的笑。
她急忙抓住,迫不及待地好像很早之前就渴望的样子。
“他的手好暖和,和以前一样。”她放松下来。
“王律师好,我叫王瓷,青花瓷的瓷。”
“王瓷……”他轻念一声,“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终于看见我了,他终于知道我的名字了。
尽管过去了五年零六个月——
好吧,还不算太晚!
“师兄,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呃…”王小凡眼神闪躲,心中嘀咕,“能告诉她我喜欢二次元的东西吗?根据她刚才描述的人设,我应该不像是有这种喜好的人吧。可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难以启齿,还算是真的喜欢吗?”
一番思虑后,他回答道:“我这人很无聊的,就喜欢一些养生哲学,研究下人体自身的小宇宙、查克拉什么的;对了,还很喜欢历史,比如日本的忍者文化、历史上的大航海时代;也喜欢看些奇闻异志,像隐藏在城市里的食尸鬼、寄生兽这样的都市传说……”
这家伙越扯越远,不过是把看动漫换了种表达方式,却越说越兴奋,竟是有点刹不住车。
王瓷就那么安静的听着,看着,他说的东西她一点儿都听不懂,可她就是喜欢,喜欢听他说,喜欢他兴奋的样子,这些都让她心满意足。
她不是一个盲目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她总有自己的从容,不去追求年级第一,却也总在上游徘徊;喜欢过个别明星,也只是看看他们的戏,听听他们的歌,不像同桌那般疯狂的应援。
朋友说她太无趣了,一点青春的冲动都没有,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直到那个夜晚,一个男孩硬生生闯进她的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后她才知道,人之所以变的盲目,是因为遇见了一个会发光的人,而这个人太过耀眼,以至于除了他/她,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从理科转到文科,为此不惜和父亲冷战半年。她疯狂的学习,确保自己的成绩能稳稳的通过X大法学院的录取线。而当她终于如愿在校园里见到他时,却后知后觉——原来盲目并不能带来勇气。
“王小凡,你知道吗?只是这样坐在一起聊天,我就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她心里念道。
服务员上菜打断了王小凡的节奏,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口若悬河半天对面一直没说话,悻悻地问:“抱歉,这些你不爱听吧,有点自以为是了。”
王瓷笑着摇摇头,一双小手轻拍了下小脸,说道:“吃饭吧,快饿死了。”
两人低头吃饭,默默无语。半晌,王瓷问道:“师兄,你为什么选择做律师?”
王小凡把嘴里的饭咽下,用勺子翻搅着碗里的米粒,说道:“上小学那会儿我胆子特别小,体格又差,老受欺负。后来有一天我舅舅给了我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未成年人保护法》,他告诉我有了它,就没人再敢欺负我。我很兴奋,以为是像乾坤大挪移那样的绝世武功,虽然我连里面的字都没认全,可每当有人要欺负我时,我就拿出它大喊一声,我可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你们不能打我了。从那以后居然真的就没人再欺负我了。”
这段回忆让他轻声发笑,王瓷看见他眼里闪着一团淡淡的亮光。
“打那以后,我就对法律深信不疑,我觉得它是比暴力更有用的武器。我不是什么超级英雄,既没钱也不会变异,法律可以让我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
他忽地停住了,不再吱声。
王瓷又注意到他眼中的那抹亮光迅速逝去,他虽是把话说完整了,但结束的节奏不对,她觉得他还想说些什么,而且是转折句,于是试探道:“只是?”
“只是现实远没有电视浪漫。”王小凡神情怔怔,似乎陷入某种挣扎中,几秒后,他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拔出,勉强笑道,“不说这个了,说多了显得我很矫情;我跟你说说大学时的一些事儿吧。”
舒缓的小号声在餐厅的每个角落回响,带着恣意慵懒拂去食客身心的疲惫。
王小凡挥舞着手向王瓷述着往昔,表情丰富,有时讲到趣处,引得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或者什么事情引发共鸣,两人皆拍手轻笑——原来你也这样。
时间流逝,王瓷渐渐地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包括王小凡的声音;她的瞳孔追随着男生的每个细微动作:眨眼、抬手、低头、抿嘴……她将这些全部捕捉,然后存在脑里,心里,灵魂里。
整个世界,只剩下王小凡的模样!
她突然很懊恼,原来这么久的时间,自己一直被自己骗了!为什么要把他的面无表情解读为冷淡呢?他现在不是如此真切的坐在自己面前,眉飞色舞的,喜笑颜开的跟自己讲故事吗?
真是可恶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早就……早就能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了,何苦浪费这些年的时光?
她想是这样想,可表白的障碍不仅仅这一个,她自身的羞涩才是最大的敌人。
王小凡偷偷的瞄了眼对面,街上橘黄的灯光透过橱窗洒在女孩脸上,映衬着她发出淡淡的光晕,恬静而美丽。
他竟失神了几秒,下意识的咳了一声,反问道:“你呢,你是因为什么才学的法律?”
“因为一个男孩。”她感到喉咙沉甸甸地。
“哦?方便说吗?”
“当然,不过你不许笑我老套。”
见王小凡点头,女孩拿过热可可,用吸管将饮料搅出一个凝固的漩涡,盯着它陷进回忆中……
“那会儿我刚升高三,学的理科,可实在没有天赋,几次模拟都跌出了班上前三。有天晚上被爸爸骂了,觉得委屈就和他吵了起来,因为当初就是他非要我学理。后来在家太闷,我就想出去透透气,其实就是漫无目的的胡乱瞎跑,最后莫名其妙到了X大附近,然后就倒霉的被两个喝醉酒的流氓缠住了。”
王瓷顿了顿,想看看王小凡的反应如何。
谁知这厮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吃饭,压根没反应。
真是个大傻子,难道这饭比我还香吗?
王瓷朝他吐吐半截舌头,努了个“生气”鬼脸,接着说道:“原以为那可能会变成我人生中最糟糕的夜晚,没想到那个男孩出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就飞过来扑倒一个流氓,另一个就放开我去帮他的同伙。不一会儿,两人就把他按在了地上打。”
“啥?就这水平还学英雄救美!”王小凡抬起头,嘴里还嚼着米粒嘲笑道。
王瓷“嘿嘿”的笑,“可不是嘛!不过好在一会儿来了几个好心的路人赶跑了流氓。”
“后来呢?”
“后来,这人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心想这是晕了还是死了?赶紧蹲他身边,刚伸手准备摇他,他一个猛子站起来,一屁股把我掀在地上,带起的风里一股子酒味,比那俩流氓还难闻。借着灯光,我看见他的脸一半是红的,一半是白的,红的是血,顺着脸颊滴到他的外套上。我说你流血了,他说他不喝红的,我说送他去医院,他说不能再喝了,简直没法交流。”
王小凡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不巧,一颗没进肚的米粒被气流顺着食道冲进了鼻腔,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人对我说了半天胡话,连脸上的伤也没喊疼,”女孩叹口气,语气说不出是可怜还是伤感,“临走了,他摸摸我的头,硬把他又脏又臭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害我也沾了一身酒味儿。回家后我爸妈以为我竟敢跑去喝酒,把我又臭骂了一顿,搞得我都不知道对那个人是感激还是可恨。第二天我看见那外套上印着‘法学院’三个字,所以——”
“所以你就也想考上X大,再见那个人。”王小凡暗里把那米粒从鼻里弄出,混着不知名液体吞了下去,“师妹,你也太好追了吧。”
“什么?”王瓷不解。
“我是说你倾心的有些草率!你对他一无所知,也许他是借着酒劲壮了回怂人胆,正巧救了你;再或许这根本就是他策划的,曾经的某一天,他在路上遇见刚成年的你,一见钟情,就色胆包天的策划了这场阴谋也说不定呢?”
“那——师兄,你是这样的人吗?”王瓷突然问他。
王小凡不假思索答道:“我怎会是那样的人!”
“哦——”女孩了然的点点头,“那我想他应该也不是。”
王小凡摇摇头,心想这瓜娃子真是被迷了心窍。
其实王瓷也曾思考过,为何只凭匆匆一面,就能让自己产生如此强大而持久的动力?真是爱情?亦或是被曲解的好奇心?
这个问题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得出答案,她只记得,随着时间的展开,对他越留意,就越中意。中意他白净的模样;中意他的聪慧;中意他在辩论时候展现的风采;甚至他的“高冷”,她也觉得是种优点了,毕竟在有限的共同校园时光里,她没见着有姑娘追求过他。
她心里涌出一种坚定,直视王小凡的眼睛,像要吃了他,说道:“我就是喜欢他!”
王小凡一慌,以为女孩不满自己对她情郎的质疑,生气了,急忙安抚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个优秀的男生,我相信你不会看走眼的。”
“师兄你知道吗?我们不久前终于认识了,说了话,他离我那么近,那天我兴奋的一晚都没睡着。”女孩兴奋道。
王小凡看着她的情绪起伏,心想爱情这东西真是磨人,它让人笑,让人哭;让得到它的人觉得白头偕老是最好的结局;让得不到的人安慰自己,惟有放手才能让他/她过得幸福。
不知为何,他脑中浮出宋晓敏的样子,这个小妖精可真是让他“死去活来”。
他把头倚在玻璃上望向外面,轻声说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王瓷望着他,也轻声跟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于是两人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和橘黄交织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