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钟漓涯带着醒来的黎荨回到了东极山的杏花甸里,自万年前她走后,他便施法将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全都冻了起来,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待她归来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他还是她的钟漓哥哥,她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阿鹿。
“玄冥他...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看见他?”这是她醒来后同他说过的唯一一句,当时他也找不出什么旁的说辞,只得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玄冥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啊。”玄冥将自己的血肉,自己的魂魄,融在了她呼吸的空气里,她脚下的土地上,她触目所及的一切中,都是他,全是他啊......
听了他的回答,她并未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反应,只低下头静静地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风却趁机吹红了她的眼眶。
东极山从黎荨踏进杏花甸的第一步开始,便缓缓褪去了银装素裹的冰雪模样,晃人眼球的白色不多时已是生意盎然的斑斓彩,溪水重新从高高的山崖上画出一道白练落入竹屋旁的石潭里,彩虹之间有几只蹁跹的鸟蝶,杏仙树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争相吐蕊,几处竹屋外面悄悄爬上了好些青藤,青藤里夹杂着白紫相间的小花,那一方玄冥和钟漓涯用来下棋的石桌落满了枯叶,上面还有一盏残杯,杯里半盏杏花酿。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甸子,数万年的轮回翻转在她脑海中一一略过,细细数来,阿鹿,掌凤旗主,黎荨,启玥,童时,原来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人的命途,恍惚间,她觉得好累,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同玄冥说说话。
她异常的平静,钟漓涯怕她闷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掐指算了算,对她温柔笑道:“小妖,走,钟漓哥哥带你去见个人。”
鹊山山脚。
官道上停了一辆富贵的马车,马车周围站着一圈家丁,一位中年男子正焦急的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似乎在不停的祈祷着什么。
“夫人!再加把劲儿呀!深呼吸!夫人......”
听着马车内传来的声音,隐了身的钟漓涯和黎荨在不远处的树下现了形。
“你带我来这儿是?”黎荨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带她来这里,便偏过头去问他。
“残茕那日殒命之际,玄冥曾暗中用神力留了他一缕神识,送他投胎重生。”
“你是说莫忧他?!”终于,她几日来不见表情的脸总算有了一丝动容,他能感觉到她抓着他胳膊的手都在悄悄发抖。
见有人想靠近马车,一伙家丁亮出武器围了上来,就在此时,马车内传出了一阵婴孩嘹亮的哭声。
稳婆将襁褓里的婴孩递给了那中年男人:“恭喜老爷,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中年男人似是老来得子,不由的喜极而泣,他抱着孩子喝退了家丁,走到黎荨和钟漓涯身边,道:“老夫在这儿谢过两位恩人了。”
“此话怎讲?”钟漓涯扶起他拜下的身子。
“两位有所不知,我们夫妻二人相伴二十余载,去年曾在观音庙向观音娘娘求子,不想却忘了来还愿,夫人昨日晚上又梦到了观音娘娘,所以才决定今日来还愿,结果没想到夫人在半路上就...这小子折磨了他娘都三个时辰了,没想到二位一来,他就乖乖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自顾自笑了起来,欢喜的很。
“我可以抱抱这孩子吗?”黎荨问道。
“当然可以了。”
接过婴孩,看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大颗滚烫的泪珠从她眼眶落下来,再滴到孩子的眼睛里,那初生的婴孩晃着小手丫冲她咯咯的笑。
“看两位如此和善仙姿,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二人也算是我儿的逢生人,要不,两位就给我儿取个名字?”
“叫他莫忧吧,莫愁的莫,无忧的忧。”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她便脱口而出。
“莫忧?任莫忧!”中年男子轻轻念了两遍,拍手称赞:“真是个好名字啊姑娘!我任某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不求他能闻达于世但求他将来长大,能像这名字一样,一辈子和乐安康,无忧无虑,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
因了这一趟,黎荨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好人总该有个好开始的。
接着钟漓涯又陪她去了趟梅林花谷,那里还有蜚廉。
纪鸿姿这个小姑娘虽然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可是却将蜚廉照顾的很好。
黎荨见蜚廉因为当日受伤太严重还未醒来,便觉着这样也挺好的,自古离别就是伤心伤情的事,他现在这样,反倒叫她放心。
她给他留了一封信放在了鸿姿那里,待他醒来,就算找不到自己,有了这封信,便也会宽慰许多。
招摇山上八年相伴,江湖里风雨飘摇两年相守,葱茏岁月,白驹过隙,他们留给彼此的都是最好的时光。
无憾。
送他们出谷的时候,谷主梅兮还是那副闲逸淡然的模样,随口同黎荨说了几句话:“来是缘,走是缘,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终能安矣。”
“来是缘,走是缘......”她跟着呢喃了一遍,在心里细细思量着逐字逐句,然后向梅兮微颔了颔首:“我知道了梅兮姐姐,阿荨走了,蜚廉他,就托您多照顾了,珍重。”然后飞身离去。
东极山。
钟漓涯负手站在黎荨背后,看她不紧不慢的给杏仙树浇水,他正要下定决心去唤她,却见她忽地转过了身子,道:“钟漓哥哥,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不用这样一直陪着我,你说的对,玄冥他无时无刻不和我在一起,你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你刚叫我什么?”钟漓涯瞬间连瞳孔都收紧了去,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黎荨知道,玄冥死了,混沌之子东元死了,现下天族唯一还德高望重的只剩下钟漓涯,这些日子那些仙神从九重天上递来杏花甸的奏折越来越多,可是他却一直担心着她,陪着她。
“钟漓哥哥...你是小妖的钟......”她话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他数万年来的等待,寻找,在这一刻忽然都变得无比沉重,却又比这空气还要轻。
当初听闻日昪要将子初嫁给沐云,他会愤怒,会吃醋,还会去抢亲,可是当他知道小妖和玄冥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祝愿她得到幸福,同她一起开心,他便再没了旁的感受,如果子初对他来说是爱情,是羁绊,那小妖对他来说,便是兄妹,是亲情。
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钟漓哥哥,钟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