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事情就如大家所猜想的一样,在一个风光明媚的午后,她嫁给了他,她没有任何立场可以拒绝他,她不是矫情的姑娘,能用自己的美貌为年迈的双亲换取一个优渥的环境来养老,这是她作为女儿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况且,夏侯千宸对她确实很好,他眼里的温柔,她都有些不敢去细看,因为,她怕自己被融进去,她深知自己配不上他的深情。
她本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姑苏奕,哪知一个多月前,夏侯千宸带着她秘密的来到了皇城里。
听风楼。
她知道他来此是为了商讨大事,她一向不喜欢,便隔着屏障在另一边看书。
当一串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传进她耳朵的时候,她有些不敢相信,仔细凝了神去辨识,她说不上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带着些期许,更多的却是惆怅,她既希望是他,又不愿意真的是他。
可是有时候,老天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啊。
姑苏奕是大夫,她能想到的唯一能留下他的办法,只有一个。
此后,夏侯千宸一日比一日忙,常常半夜三更才回来,她会特意在窗前为他留一盏灯,不为别的,只为这千奇百怪的心绪。
封后大典的那天,夏侯千宸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九十九级的长生阶,他对天下人说,她是他的凰,此生唯一的凰......
内室的烛火烧得微微作响,姑苏奕见华黛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便掩着心里的惊异退了下去。
说实话,华黛凝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是他从小就与不食人家烟火的娘亲在一起,所以,她并没有给他留下多深的映像,甚至连她的名字他也没记清楚,他除了研究医理,偶尔对易经天象也有涉略,从这姑娘的五官手相来看,贵中有险,这一险若是平安过了,自是福泽深厚,大富大贵,若是过不了......但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更何况,这也算天机了,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
今日看来,华黛凝命中注定的那一劫,很有可能就是他,这皇宫,他是不能再待了。
华黛凝看着姑苏奕离去的背影,突然就想到,若是当时她在他离开之前...但是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姑苏奕说得对,她是夏侯千宸唯一的妻,她不能,对不起他这一片如海深情。
第二天,姑苏奕向新王请辞,新王爱惜人才,自然不希望他走,硬是以皇后凤体违和需要调理的名目,将他强制性的留了下来,他没办法,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耐替华黛凝快速清除她体内的毒,她一好,他也就完成自己的任务,这皇宫,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之后,华黛凝每餐饭的菜式都会经由姑苏奕的手,她寝宫里的熏香,盆栽,挂饰都会由他一一验过,但是对夏侯千宸他没敢说实话,只说皇后是感染了一种极罕见的风寒。
半个月后,华黛凝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又半个月后,正当他准备向新王再次请辞的时候,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华黛凝有喜了,这对新王来说,该是件欢天喜地的事情才对,可是,当他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新王只是紧抿了唇,眉头皱到不能再皱。
夏侯千宸大手一挥遣散了一众宫婢太监,顿时,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姑苏奕!朕敬你是个高人,又和朕性情相投,我问你!你就没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茶,茶烟袅袅,就像下过雨后远处山峦上的云雾,很像,很像他第一次遇见华黛凝的时候,天青色烟雨。
“皇上,草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姑苏奕低着头回了句,眼神不卑不亢,他确实不太明白夏侯千宸的意思,他该和他说什么吗?
夏侯千宸顿了一下,又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问华黛凝:“皇后!你呢?你也没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华黛凝不知他唱的哪出,只好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愚昧,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明示!”
“呵!皇后好一句愚昧!你们真当朕是傻子吗?”
“砰!”
茶杯被他一把摔在了地上,散碎的瓷片溅到了他手上,在手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华黛凝心下一紧,上前一步便拿过他的手要查看他的伤势,哪知他毫不领情,哼了一声,直接推开了她。
她本就站得久了,被他这样一推,重心不稳身子一歪倒在了身后姑苏奕的怀里。
姑苏奕抬头伸出手微微的扶了她一下,双眼看向有些不可理喻的新王,沉声道:“皇后娘娘肚里怀的可是皇上您的亲生骨肉!皇上若是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挑明了说!”
“亲生骨肉?!哼!谁知道你们背着朕做过些什么?!”此话一出,姑苏奕和华黛凝双双愣住,特别是华黛凝,隔了许久,她才声音有些颤抖着不敢置信的问他:“皇上,你...你刚才说...说什么?”
“怎么?皇后还想听朕再说一次你们的奸情吗?!”
“皇上!够了!”姑苏奕喝了一声:“皇上,草民自问问心无愧!活于天地这二十多载,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况且,皇后娘娘尊贵无比,怎么会和草民有什么不苟之事呢?!还请皇上明察!”
“明察什么?!难道要朕要昭告天下朕的皇后每天晚上做梦叫的男人都是朕最看重的兄弟姑苏奕吗?!”
闻言,华黛凝和姑苏奕的身躯都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至此,姑苏奕明白,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
华黛凝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这些话,他从来都没跟她说过。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会梦到姑苏奕,可她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怪不得最近夏侯千宸对她冷淡了许多,原来是这样,要是换做是她,每夜听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恐怕,她也不能忍。
回过神来,她清了清嗓音,端跪在地:“皇上,我跟您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山野姑娘,她得了一种怪病,有一天,这个姑娘遇到了一个大夫,这个大夫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她的怪病吓跑,反而留下来治好了她,这个大夫最后一次为姑娘施药的时候,姑娘就想着等她这次醒过来,她一定要告诉这个大夫她喜欢他的事情,可是,等这个姑娘醒过来后却发现那个大夫她再也找不到了,后来,这个姑娘就嫁给了一个很好,很优秀的相公。”
“不要再说了!”夏侯千宸厉声制止了她:“皇后是在感谢朕让你们重逢吗?!”
“皇上,臣妾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您,臣妾和奕大哥之间一直都是臣妾自己一厢情愿,不关他的事,都是臣妾自己不知羞耻,但是,臣妾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这肚里的孩子皇上您若是不认,觉得臣妾让您蒙羞,只要您一句话,臣妾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华黛凝,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朕一直没说,是因为朕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你会真心实意的接受朕,结果你呢?自从这个男人出现以后,你心里眼里全是他!朕顾着你身子不好,上次碰你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吧?可是这个孩子在皇后肚子里有多久了姑苏奕你不知道吗?你们都当朕是傻子吧?!”
夏侯千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到最后脸红脖子粗的再也绷不住,直接抽出自己的佩剑就搁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再不多说。
姑苏奕不知道这外表柔弱的华黛凝骨子里竟然如此硬气,受不得委屈,新王正处在盛怒的档口,那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刺下去,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来,这华黛凝也算是与他有些缘分,二来,夏侯千宸是天下难得的明君,若是他今日杀了华黛凝,可就要背上弑妻杀子的千古罪名!
情势危急,姑苏奕正要上前说些什么,没想到华黛凝又开口了:“既然皇上觉得这孩子不是您的亲骨肉,那便不是你的,臣妾也定然不会让受到皇上您质疑的孩子来到这世上!还有,臣妾在这皇后之位上日夜惶恐,今,终不能再胜任!民女将它还给你!”
“你!”夏侯千宸被她气得狠了,举着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好!好!你既然如此心意!那朕便成全你!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我的妻!这孩子,朕不要!”他伤了心,也狠了心,这一剑下去带着六分恼怒三分犹豫一分不忍。
这剑势本不是什么致命的力道,但是他没想到华黛凝竟抱了必死的心意,身子猛地往前倾了几寸,当他想收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预期中的疼并没有传来,她反而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睁开眼,是姑苏奕被利剑贯穿的心口。
“不!”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懵懂的爱恋,她的支撑,她生命里的最重要意义,都没有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夏侯千宸有些后怕的看着护住华黛凝的姑苏奕,剑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可他是帝王,怎么可以向一个女人服软?所以他不能收,也不会收,哪怕这个决定会让他自责后悔一辈子。
“娘娘,姑苏奕与您...与您不过萍水相逢,不值得...不值得娘娘如此,您不要怪...怪皇上,他...他是因为...太...太爱你了,不要...不要辜负...真...真心人。”说完,姑苏奕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脑袋无力的垂到了华黛凝的肩上。
夏侯千宸想要上前查看姑苏奕还有没有救,却被华黛凝充满恨意的眼神给看得愣在了原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最爱的女人现在变成了最恨自己的人,他最看重的兄弟被自己亲手所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那一声,华黛凝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现在她就像抽空了的气球,整个人用上了最后的力气在扶着姑苏奕的身体不让他滑下去,她不敢松手,也不愿松手,这样,她还可以假装他是活着的,他不过是太累想休息罢了。
怀里逐渐冰冷的躯体让她不由得抱紧了他,眼泪串珠子一样落满了他的肩膀,声音哽咽的不像话。
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珍贵的拥抱呢?她和姑苏奕最开始的,最后的,拥抱.
“奕大哥,你醒醒...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从前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不能说,现在,黛凝不是皇后了,我只是...我只是那个被你治好了怪病的姑娘,奕大哥,你醒醒...醒醒啊!”她只想要他活着,活着,好好的活着。
突然,腹部剧烈的绞痛感袭来,随即腿心处一阵热潮,亭子和周围的景物顿时天旋地转,晕过去的最后一秒里她看见几步远的夏侯千宸向自己走了过来,她只是抓紧了怀里人的手,不愿放开......
姑苏奕死后,他的魂魄偶然飘到了东华帝君在凡间的落脚处,天君派他此番下来正好是为了替九重天物色一个医术超群的人,九重天上司膳药神这个位置已经缺人许久了。
同姑苏奕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好几人,不过最后终是他一路上过关闯将的通过了所有的考核和检验,至此,九重天上缺失了几百年的司膳药神的空缺被他完美的镶嵌。
至此,姑苏奕化仙的故事告一段落。
娄傅山讲完,黎荨没再像往前一样唏嘘,有什么可唏嘘的呢?每个人的命运本就不同,每个人的存在本就足够精彩,每个人所遭遇的分分秒秒,都值得被别人唏嘘,就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