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扶着镇西将军坐在了正中的椅子上,那亲信瑟瑟发抖跪在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其他的亲信围屋而立,身板挺直,目不斜视。
镇西将军浑厚而严厉的声音传来“说。”
只见那亲信听到声音又剧烈了抖了下身子,小声说道“属下……有罪。”说完就开始在地面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镇西将军怒气横生,“嘭”地一拍桌面,大声说“何大的信是怎么回事!”
那亲信抬起头,脸上血水和泪水混成一团,沉声说道“何大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我与他就成了生死兄弟。可他后来在战场上伤了腿,将军您开恩让他回了京,机缘巧合,他就找了份为太子妃娘娘看管外院的活计。”
镇西将军脸上青筋暴露,眼角都有些抽动。
“那年出事之前,我在钦阳接到了何大一封奇怪的信。”那亲信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怀里掏出来刚刚那封信交给镇西将军。
“信上什么话都没提,就给我画了幅这样的图,让我一定要找到他女儿护她周全,他何大下辈子做牛做马谢我。”
“我给何大回了好几封信问他怎么回事,问他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的,说得就像是要死了似的。可是一连好几封信送了,也没见个回信。我猜想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就想告假回趟京城。”那亲信说道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可我刚想告假回京,就听闻先太子出事的消息,说太子妃的外院管事看管了造反的龙袍,一头撞柱子上死了。那时将军您召集我们回京,我想也没想就同您一起去了,其实我还存了个私心,就是想找找何大的女儿。”
李绍这下才明白外祖父为什么要让他进来听听的缘由了。
李绍握紧了拳头,因为愤怒而急促地喘气问到“那你当年为什么没说出来!”
那亲信吓得身子一缩,小声回答到“我……我没敢说,毕竟何大这信上并没有说起别的什么……”
“去把那姑娘请进来,我要问她话。”镇西将军开口道。
不久,已经松了绑的柔儿就被带了进来。
柔儿看了眼坐在正中一身肃杀之气的镇西将军,又看了眼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亲信,对着镇西将军行了个礼。
镇西将军望着柔儿行礼,点了点头,语气相对柔和地问到“姑娘,老夫有些事想问问你。”
柔儿平静地回答“老人家但说无妨。”
“你可确实是何大的女儿?”镇西将军的声音还算平静。
柔儿脸上有一丝疑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亲信,又看了眼摊在桌子上的信,迟疑地说道“我不知你们口中的何大是谁。我自小在一富贵人家中当奴婢,对父母没有记忆,但我背上,确实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跪在地上的亲信抬头望了眼柔儿,缓缓说道“你父亲何大是京郊云田村人,父母双亡。与你母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十六岁成婚,两人三十多岁才生了你,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当年你父亲口口声声为太子妃办事,大逆不道,寻了死。后来我曾偷偷去寻过你和你母亲,村子里的人都说事发前你就丢了,你父亲母亲找了几天几夜后忽然就不找了,紧接着你父亲就那样死了,你母亲也溺死在了河里。你的外祖父一家去县衙告御状被当作造反的逆贼通通打死,自此你再无亲人在人世了。”那亲信说完“哎”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惋惜。
柔儿跌坐在地上,仿佛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只嘴里碎碎念着“是谁……是谁……”
李邵见到柔儿的模样顿时有点不忍,对她说道“我们一直怀疑是二皇子联合赵丞相下的手,但苦于没有证据。”
柔儿仿佛忽然醒过来一般,激动地爬过去一边抓住李邵的衣摆喊到“二皇子!二皇子!我在二皇子府中长大!我在二皇子……”
柔儿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神色扭曲的脸,瘫在了地上,猛烈地摇着头。
李邵望着几近疯癫的柔儿,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不知父母是谁,如今刚刚得知,却被告知全家都因为自己而亡,换做任何人可能都接受不了吧。
李邵将柔儿的事分别告知了三爷与周翩若,三爷当日就来到了院子问柔儿的话。
柔儿双目无神,只一味地说自小的记忆全无,在二皇子府长大的,后被六皇子无意间所救才跟了六皇子。
三爷见她确实说的是实话也实在问不出什么,就将柔儿送到了裴府,交给了白芷,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而那一院子住的都是男人。
周翩若在得知柔儿的凄惨身世后对柔儿十分同情,在告知裴老夫人后,就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柔儿再次见到周翩若的时候,眼神中有闪躲又有一丝道不明的热烈情绪,周翩若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太在意,对她就像对白芷一般无二,既态度温柔又充满信任,久而久之,柔儿对周翩若的防备也慢慢卸下了。
不知不觉日子就快要到端午了,今年闰五月,端午来得晚了一些,夏天也似乎漫长了一些。
周翩若贪凉,午后照例歇在了后院小池塘的凉榻上。柔儿端着一碗绿豆汤朝着她过来,小声说“小姐,喝碗绿豆汤吧。”
周翩若笑着双手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柔儿看着她如壮汉饮酒的态势先是吃惊而后转为了失笑。
周翩若喝完绿豆汤,望着柔儿的笑,愣了愣。索性一把将柔儿拉到了凉榻上坐下来。
“柔儿,你跟着小……六皇子殿下有多久了?”周翩若好奇的开口问道。
柔儿似了对周翩若问的问题吃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回答到“奴婢8岁那年就跟了殿下,已经快4年了。”
周翩若的手指点了点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在二皇子府长大,怎么会忽然跟了六殿下呢?”
柔儿恭敬地回答到“我在二皇子府中是最低等的丫头,谁都能踩上一脚,我已记不清那日是犯了何事受了鞭刑,浑身是血浑浑噩噩地被关在柴房里,六殿下无意间路过发现了我。”
柔儿的神色一时间变得无比温柔“那时殿下不过9岁,不仅没有嫌我脏,而且还掀起我的衣袖看了看我的鞭伤,问我痛不痛。还给了我一颗窝丝糖,说吃了糖就不痛了,后来我就被送到了殿下府中。”
周翩若看着柔儿温柔的神色,知道小六对柔儿来说就像是雪中的一盆炭,是救命般的温暖。随即问道“那你的功夫这么好,是小六教的?”
柔儿摇了摇头“我的武功并不怎么好,只有轻功还不错。也不是殿下教的,是我自己跟殿下提出来要学的。”
周翩若又好奇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学轻功啊?学些防身的武术不是更好吗?”
柔儿的脸变得绯红,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周翩若看着柔儿通红的耳朵,似乎一点就通“喔……你喜欢……”随后嘻嘻地笑了起来。
柔儿红着脸抬起头“小姐您不喜欢殿下吗?”
周翩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觉得好笑,说道“小六对我来说就和我弟弟一样啊。从前他还叫我姐姐呢!不过……”周翩若皱着眉头想了想,“不过最近好像没叫过了。”
柔儿低着头,殿下对小姐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小姐还蒙在鼓里。
周翩若不怀好意地继续问“那你的六殿下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柔儿并没有听出来“你的六殿下”是周翩若在捉弄她,而是很认真的回答“殿下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如沐春风,但私下里其实非常严厉冷酷,大家都怕他。”
周翩若倒是很意外她的回答,小六对她时时刻刻都是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对柔儿也算是萍水相逢救了她的性命,倒是想象不出柔儿形容的样子。
柔儿见周翩若似乎不信,又解释到“是真的,殿下对犯错的人从来不姑息。我那时让小姐您被掳走,我若是回去,是会没命的。”柔儿声音越来越小。
周翩若十分震惊,柔儿说的似乎不像有假。她皱起了眉头,没在继续问下去,柔儿也低下头熄了声。
白妈妈适时走进来,轻声对周翩若说“小姐,表公子过来了,说要找柔儿姑娘。”
周翩若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白妈妈说“让他过来。”
白妈妈应声退下。
李邵一脸意气风发的走进了后院,喊道“姐姐!”
周翩若装作生气的抱怨道“我的好弟弟是来找柔儿的,柔儿,快随我的好弟弟走吧。”
李邵一脸尴尬,挠了挠头“姐姐,我……我错了。”
周翩若责怪地又瞪了他一眼,把柔儿往他面前一推,说到“算了算了,快走吧,快走吧。”
李邵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说“姐姐,是外祖父找到了柔儿的舅母和表弟的下落,想带她去认认,他还在外头等我呢,我下回再来看你,我保证!”说着就带着柔儿急忙往外走了。
周翩若回头望着李邵离开的背影出神,嘴角微微上扬,那个撕开一半饼递给他的阳光少年,什么时候已经长这么高,可以独当一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