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将军哄了老夫人许久,老夫人才半推半就地原谅了他。
二人一起回到了内院,王妈妈早已烧好了热水,老夫人亲自给裴老将军沐浴。
“此次你受伤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一边为裴老将军宽衣,一边问道。
裴老将军的神色从温柔瞬间转为沉重,皱着眉头说到。“此事我没有上报,连信儿都不曾知晓。”
裴老将军一把掰过自己的肩头,后肩上一个粉色的新箭伤呈现在眼前。
“后肩伤?”裴老夫人惊呼起来。
裴老将军阴森森地一笑,“插在我肩头的那支箭,是我庆朝的箭。”
“怎如此狠心……怎如此狠心……”裴老夫人摇着头,手指轻轻滑过裴老将军满是疤痕地后背,眼中已经湿润了起来。
裴老将军神色严肃地一把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猜想的是那个人,可在咱们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万不可胡思乱想。”
裴老夫人沉默了一晌,点了点头,泪却不禁滑落了下来。
裴老将军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轻声笑道“况且你的夫君命大,哪儿有那么容易死,死了看着你改嫁他人多不划算?”
裴老夫人嗔怪地瞪了老将军一眼,手上的劲道使得更足了些。
“哎哟……哎哟……夫人饶命……”
门外侍候的王妈妈和丫鬟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三爷得到消息入裴府的时候,李绍也跟着进了周翩若的院子。
李绍坐在炭炉前搓了搓手,笑道“裴老将军可真是英明神武,居然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周翩若给李绍端来了热茶,轻声说到“是裴老将军胆大心细,看似孤胆英勇,其实每一环都算好了的。”
李绍不住地点头,低声说到“也多亏此次裴老将军以命试险,让此次殿下能逮住了内賊。”
“逮住了?是谁?”
“姐姐,说出来怕你不信,连师父都没有想到。”李邵一脸神秘而愤恨地说道。
“那人自小就在三皇子府做事,虽然干的只是端茶送水的活计,但我们都认识。这回若不是师父使了一计将他炸出来,我们根本都怀疑不到他头上去。”
周翩若问道“自小就在三皇子府做事?”
“师父说自从三皇子开了府,他就在三皇子府中做事了。”
“我记得那时候三皇子闭门不出……”周翩若沉思了起来。
三皇子开府是自请的,就在先太子出事不久。那时的皇帝可能也动了恻隐之心,当即就准了。可三皇子那时基本闭门不出,连年节活动都不参与,若是谁人在那时就在三皇子身边开始布棋子,也算是下得一手好棋。
“而且这段时间殿下好几个安插在暗卫中的人都遭了难,怕就是他通风报信的。”李邵恶狠狠地说道。
“暗卫?若是给皇上知道殿下在暗卫中有人……”
“不会,那些人相当聪明,都是在任务中动的手。而且殿下怀疑暗卫统领中一定有二皇子的人。”
周翩若点了点头,“先是对裴老将军动手,然后不断清除三殿下的眼线,动作倒是很快。”
“下一步怕是皇上就要召裴老将军进宫了。”
“夺兵权”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裴老将军此次回京也算是走了一步险棋,后面的事谁也难说。
说圣旨,圣旨第二日一早就到了。裴老将军奉旨进宫。
周翩若陪在裴老夫人身侧,一起静静地在裴府中等候。
裴老夫人神色忧愁,连握着茶杯的手都不住的颤抖。
周翩若在一旁柔声安慰着老夫人,自己内心也是无比焦急。
若是裴老将军被夺兵权,那三皇子手中就没有了最重要的筹码,一木难支而大厦将倾。
桌上的早膳端上来又几乎没动的撤下,午膳端上来也几乎没动的撤下。
直到过了晌午,李邵才快步走进屋内带来了宫中的消息。
他先将门掩了起来,然后低声说道“老将军交了兵符。”
周翩若与裴老夫人同时要紧牙冠,紧紧闭了下眼睛。
裴老夫人同时像卸去了一身重担一般,只喃喃念叨“交了好……交了好……”
周翩若却问道“如今东边战事不断,可有令派主将?”
“皇上派了方将军前去,如今怕是已经出发了。”
周翩若淡漠地笑了笑,起身扶着裴老夫人出了院门。
裴老将军交了兵权,任了兵部闲职的消息传得飞快,市井民众都是一片唏嘘。
周翩若出门置办东西都偶然能听见人们闲谈。
“毕竟是老了,我前几日还远远见过老将军,头发全白了。”一位在茶馆门口饮茶的老者说道。
“在边关二十余年,也没儿子,唯一的女儿也死了,后继无人呐,哎……”另一位中年人接话道。
“也怪不得皇帝要将他家的表小姐指给三皇子做皇子妃呢,指不定是早就说好了的,算是宽慰老将军这么多年的付出呢。”一位年轻的书生感叹地说道。
白芷跟在周翩若身后,看了看周翩若的表情。
白英见到白芷试探性地想开口,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袖,用力地摇了摇头。
就在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上二皇子一党春风得意之时,只有裴府仿佛不受外界侵扰般,一片温馨和睦之景。
严寒的冬日,仿佛也因为老将军和老夫人的温馨日常,变得温暖如春。
从宫里回来开始,裴老将军哪儿也没去,日日陪着裴老夫人下棋作画,甚至还为老夫人偷偷下了几次厨房。
裴老夫人从乌烟瘴气地厨房中不停地咳着嗽出来,将裴老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久经沙场,杀敌无数的裴老将军却被训得和儿子似的,只一脸呵呵笑的站在厨房门口挨训。
三皇子也时常过来陪二老用饭,整个裴府都被温情充满,仿佛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
只是战场不如朝堂上的那群饱读诗书的老先生们想得那般简单。
裴老将军回朝不久后,东部就先失了一城。
东部有将,名屠弥,善领兵,杀伐果,一杆长刀震三军,是近十年中出现的最善战的外族将领。
裴老将军在东部时与其相当于是棋逢对手,纠缠打斗了近十年,没从屠弥身上讨到一点好处,双方打得有来有回。
方将军常年在京津附近镇守,哪儿见过如此野蛮又狡猾的手段?
只在东部第一战,屠弥就拆了延平的东门,斩下了方将军首级,悬在了城门之上。
并且放出话来,说庆朝没一个能打的,但求与裴老将军一战。
朝堂一片哗然,兵部不敢发声,而裴老将军本人更是根本就没去上朝。
虽然皇帝十分生气,但却并不愿意将裴老将军放回去,又令派了新的将领前去东边。
裴老将军在自己后院中烧着碳炉喝着三皇子新送来的福建岩茶,全然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
李邵很喜欢这位老将军,时不时还给裴老将军带点镇西将军喜欢的肉食点心。
裴老将军一边喝着外孙送的茶,一边吃着镇西将军外孙送的肉干,神情惬意。
李邵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脸好奇的问起屠弥是不是外祖父安排的事,然后脑袋上就肿了一个大包。
裴老将军收起了手指骨,一脸“镇西将军真有个草包外孙”的表情,但他看了眼桌上的肉干,还是不太高兴地为李邵解释到。
“你也不动动脑筋,我总不至于为了自己白白将庆朝的城池让给外族人。”
李邵摸着脑袋一脸委屈,“可您怎么知道他们都打不过屠弥嘛。”
“哼”裴老将军一脸傲娇,“就他们那两下子猫狗功夫,能猜到屠弥怎么用兵?”
李邵却反而一脸兴趣盎然,就等着听裴老将军教导的模样。
“张敬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这脑瓜里倒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裴老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李邵的模样,生生哼出一口气来,胡子都飞了起来。
李邵却一脸不服气地开始为自己的外祖父辩解起来,让裴老将军的脸上露出了“张敬的外孙果然和张敬一样草包”的表情。
“屠弥善兵善战,最善人心。”裴老将军喝了口茶,缓缓道来。
“所以对阵此人除了主将自身要精通兵法,更要揣摩屠弥的心思。我与他交战近十年,都尚未参透,派那些个蠢材去有什么用。”
李邵越听越好奇,眼中全是兴奋之色,“屠弥当真有如此厉害?”
裴老将军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李邵,“你当我这十年在边关玩泥巴?”
李邵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就是晚辈从未听说过善战善兵又懂人心之人,未免太完美了些。”
裴老将军这才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此人不除,东部永不安宁。”
“那咱们怎么除掉他?您将他说得神乎其神,除掉他就像难于上青天。”李邵一脸沮丧。
“正因为难,所以我一个人才除不掉他。”裴老将军悠悠地说道。
李邵琢磨着裴老将军的话,似乎琢磨出了什么来。
“您是想让皇上实在没办法,让您将三殿下带到东边去?”李邵像是忽然猜透了一样兴奋地说道。
裴老将军眯着眼睛望着李邵,一脸“好像你也没有那么草包”的表情,没有说话。
李邵见老将军没有回话,似乎像是被鼓舞了一般一口气说道“怪不得您二话不说就交了兵符,也怪不得您连朝都没去上,您是算到了,算到了皇……”
李邵的头上又鼓起了一个包。
裴老将军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骨,转而又拿起了桌上的肉干啃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什么时候带着张敬来见见我吧,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老成什么样了。”
李邵委屈地揉着脑袋上的包,只能不住地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想,自己是万万不会再来了。